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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中先生敬啟 

 

  在日本《大逃殺》,在好萊塢《奪魂鋸》,或者更早的《鬥陣俱樂部》也出現了一段試煉性質的有關yes or no的無可遲疑、猶豫的人性困境/進境(被一把槍頂在腦袋上,被要求毫不浪費人生的去完成自己夢想,否則就要被槍殺),這以後,「對人性展開實驗」的片子層出不窮,居然也有形成一亞類型的趨勢,且不說稍早跟監獄有關的那部好萊塢電影,先談談你這幾日看的《算計:7日死亡遊戲》跟《賭博示錄:人生逆轉遊戲》吧…

  拍出《七夜怪談》(系列作裡的第一集跟第四集)、《鬼水怪談》的中田秀夫,當然是你關注的導演,他是你認為的幾年前忽然密集爆炸、佳片不斷的恐怖大浪潮的第一人,自他而後,清水崇、三池崇史、落合正幸、鶴田法男、園子溫、彭氏兄弟、陳可辛、羅志良、陳果、陳國富、蘇照彬、安炳基、金知雲、朴贊旭等人簡直像是在接力似的完成了恐怖類型的新黃金季節,不過這個類型非常講究新奇、懾慄的影像技法,一旦被熟知與習慣以後,它就很快失去力道,變得僵滯、重複,而了無新意。不過即使如此,在這個名單裡的導演群像,始終是你保持追索其電影的對象。

  《算計》既是中田秀夫的新作,你是沒有理由放過的。而另一個人物則是以讓你無言(但你還是看完了)的日劇《パズル謎》(真是謎題跟謎底都簡單到你懷疑這裡面有任何腦力運作的部分)留下印象的石原理美(她把那個女老師的貪婪與自私的樣貌詮釋到入骨),這女孩的臉裡有一種鬼氣,陰森、華麗,且隱約使你意識到肉慾與瘋狂的存有質度。而果然在《算計》中,她的歇斯底里與可怖的眼神,把一個誓言要活著回去的割腕母親的狂亂,演繹至讓你寒毛直接在肌膚上綻開。相形之下,保持在面無表情、最低限詮釋法的綾瀨遙(親愛的巨乳排球老師)就略微失色了。

  至於藤原龍也啊,這個演員讓你相當不耐煩,總是誇大、表面,臉部的運動充滿渣滓,多餘又無聊,沒事又愛嘶吼,真是做作已極(怎麼覺得跟島國花系列或本土電視戲劇的表演形態很像啊),再加上文本從一開始的「暗鬼館」(疑心生暗鬼)、十個人偶、十種武器、在天花板行走機器人,還有瀏覽人數,到後頭的謎底揭曉,特別是主人翁強調眾人互信才能走出生路的必須(而整個實驗的目的就是在驗證「懷疑他人」的必然),除去漩渦般的樓梯,圓環狀的建築以外,整個設計都淺顯、乏味,連鏡頭調度都平實得近乎軟弱,你簡直無法相信它跟中田秀夫是有關係的。

  但這個文本有個東西讓你在意。亦即偵探宣告罪犯的正確性來自於多人表決,甚至不需要證據或任何邏輯,只要有人提出一個看法,通過多數(而少數勢必要服從),就能夠審判被認為是罪犯的人物,將之囚禁。這幾乎可以是對民主原則不動聲色至輕微的嘲諷啊。想想看,有多少的罪惡只是眾人確立了某個片面之詞而被成立!你以為這是《算計》最有意思的部分。當然了它只是一個中間過程,很快就被後來的那些窮極無聊的解密與衝突給湮滅了。真可惜。如果這裡可以挖深一點的話,你相信會完全不一樣。不過那就是別的什麼了吧。

  至於《賭博示錄》,主人翁開司又是藤原龍也飾演,實在不能置信你這是哪來的運氣居然連續兩部戲都是他擔綱主角,而且在此他個人秀的時間更長,也就更讓你難以消受,在《算計》你不喜歡的部分,在此又更加放大、毫無收拾,刻意賣弄演技卻又生嫩、僵硬。反倒是戲份少許多的天海祐希、香川照之一出場就有那個鎮壓的力道在。雖然香川在最後決戰戲碼後對他所飾演人物的情緒處理很簡化,顯得可笑,但怎麼都比藤原龍也對角色的認知好上太多、太多。擁有一張長臉看來嚴苛的天海祐希則在極少的幾幕裡發揮了她的殘暴性美麗。你挺喜歡的吉高由里子最後只驚鴻一瞥,太可惜。

  而在概念上,你不得不說,這是一部陳腔濫調到再腐朽不過的文本了。影片環繞在一肯定工作價值與努力,還有對人生改變的意願與希望的主旨上,但看看那些好整以暇的組織高層或者上流人士們的嘴臉,又做了什麼來著,除了欺負、搾壓弱者,可看不出來他們積極工作在哪,而對失敗者的形象的塑造,也刻板到家,沒有任何意義上的突破,只是把破舊的對上、下的認知又取出來玩弄了一番。

  在你看來,此文本裡的人類只有兩種,一是高階人渣,一是底層人渣,偏偏編導還要裝模作樣的,以夢想啦以是還在活著的人啦,這樣訴求人的溫度,相信人生可以改變的大社會童話,來唬弄觀眾(近乎洗腦了)。這裡頭的虛妄性來自於文本一方面似乎在強調人,即使是廢物、垃圾,也能夠有戰勝的機會,一方面又極盡所能展示庸俗與愚蠢的悲哀樣貌,反倒驗證了絕無出口的論點。開司的種種作為被做成奇蹟,其意義就在於改變與自由之不可得。

  不保持在思索狀態的人,幾乎是無有可能獲得自由。自由是一種超越性的概念。它必須處於活性化,亦即要反覆地檢驗與重新確認。但開司根本上就不是個會思索的人。在慘遭背叛後,開司兩次牌戲的躍升(你得承認這是文本精彩的部分,漂亮的心理戰場景調度,內心獨白的聲音從開司擴大到對戰的利根川跟女社長),除了狗急跳牆,你找不到詞語形容,好像隨隨便便,強調自己有權利卻絲毫不進行理解、對他人莫名的信任一被損害又只會大喊別人卑鄙的開司就可以跳過那些限制,變得光芒萬丈。你著實佩服相信、形塑這種事的人。

  的確啊,開司是夢想人的樣版。是的,在當代,夢想人比宅男更有市場性。只要抓準了那些對夢想一詞充斥了無與倫比認同感的族群──對逆轉、對所謂人性美麗存有夢幻想法的人,你說,那叫夢想人──就可以更快、更迅速底製造經濟價值(比如多年前的華原朋美乃至島國的星光幫或者什麼大嬸什麼小胖之類的)。夢想:溫暖、感性而動人的詞語。但它源自於魔鬼的呢喃與搧動。改變人生亦然。好像懷抱著夢想就能邁向成功似的(於是只要繼續懶散就可以了)。夢想是為了成功而夢想,一旦牽涉到它的另一面(經常出現的其實是失敗的),就產生怨天尤人的反應。夢想人忘了一件事,夢想,指向的地方是失敗,而非成功。夢想人忘記當他們毫無保留相信他們眼前的夢想,正使得別人從他們身上掠奪、集中了更大財富。

  對此文本,你尤其是受不了有二,一是只要求別人有告知的義務,自己卻不採行認識的必要,總是停止在群裡,渴求被群保護,而遺失了個體獨力發展的美好性;另一個則是要贏(指向金錢)的無聊價值觀,好像失敗是恥辱,是不可饒恕的罪,但在你看來,失敗無疑的是人生的真義,成功只是偶然冒出的煙花,轉眼即逝,而躑躅地歪歪斜斜的又前進、又後退,纔是人生無可避免的路線,有關筆直地直達美好境界的秘徑或法門是不存在的。

  今天聽你說了這麼一堆,我忍不住為你記述下來,我想某個部分來說,你比我激進,比我對庸俗化的事物更是激烈地反感,但我還是想悄悄地跟你討論一件事──如果你讀到這些字句的話。我極為懷疑在你激憤的表態底下,其實躲藏了一種對純真與夢想分外渴求珍惜的靈魂之悸動,其實你比誰都更相信這一套,相信熱情,只是你願意償付更大的努力與堅持,本質上你是異樣的頑固,否則你又何必多費唇舌和我拉拉雜雜的說了這一些?難道不是這樣的嗎,空中先生?

 

                    造牆者

                       寫於99,11,11

 

 

──99/11/08,《算計:7日死亡遊戲》,京站威秀影城。與X。

──99/11/10,《賭博示錄:人生逆轉遊戲》,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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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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