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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前往你》.jpg  
  1-1
  她寫下了一種景象。雲和蒲團,在天空的白色,有人喜歡。是「一定有人/喜歡」。有人,有人會喜歡天空的白色,而且語氣是一定,非常之篤定的。那個人,是〔我〕,還是〔你〕?並且你最好別忘了這個:「天空的一朵蒲團──/去接誰了」。破折號是意義的斷裂,也是另一種意義的開啟,甚或重組。她喜歡用破折。於是,你想像著:蒲團,有人坐在上面,那個人正在入定,正在想。宇宙一般的冥想。

  1-2
  這一首詩的第二節更短。只有三行。在「半夜三點」時,在夜晚的睡眠的時間的中間點,「身體另一個人/被分娩出來」,一樣是〔我〕和〔你〕嗎?一樣是一種懷孕到生產的、血肉相連的關係嗎?〔你〕、〔我〕都在同一個身體裡?分娩這個詞語平靜得好強大。它標示。它是一種位置的轉移嗎?從時間(半夜三點)到空間(身體分娩另一個人)的神祕飛渡,或連續性的流動?繼續懸念。你皺著眉。但你甚至覺得自己眉心間的紋路是神秘的線條,也許是另一種分娩的徵兆。

  1-3
  詩三段,七行。心能夠容納著一粒沙,也能夠容納億萬粒沙。充斥著一粒沙的心變成黑夜,很痛。充斥著億萬粒沙的心變成白天,也很痛。而這樣複雜,可以一,也可以億萬的心,擁有一與萬象(──很像你武俠小說裡那些反覆辯證的武學理論)的同時性,她說,「我想研究。這個心」。須彌芥子。心,是最巨大的,也是最微小的。意識的宇宙。白天與黑夜都經由意識的判斷而產生。意識,決定是一,決定是億萬。它們在心的範疇裡都可以是一致的。於是,你的頭顱被重重地敲出一記鐘聲,「噹!」,遼遠而深沉的。

  1-3-1
  你上個星期三去有河帶回夏宇第七詩集《詩六十首》。在你的閱讀詩集經驗裡,再也沒有比夏宇更能顯演整體性的了,從裡(詩句)到外(封面),夏宇總是能讓人感覺到詩與詩集的一體成型。這一本也是。乍看詩集名稱實在不像是夏宇。相當一般般的書名。但又一般般到也沒人會直接拿來當詩集名。但夏宇乾脆用了。不愧是夏宇嚇啦啦啦。而且一如其他的夏宇詩集,這本詩集名就是整部詩集的書寫軸心與裝禎形態的表現。所有詩的形式與內容都在表現詩六十首。詩六十首既是六十首詩,也是一首超級長詩〈詩六十首〉。裡面的每一首都屬於這首長詩,是局部與片斷,是變奏。反覆、迂迴、纏繞的變奏。是一,也是六十,更是無數的字。夏宇的詩集居然在視覺上實踐你最喜歡詩人所言的對心的研究。

  1-4
  一樣是三段,七行。一顆單一又豐饒的心,她對著桌上盛開的粉紅百合問著,「這顆心要如何/能安呢」,並且請求著,「請你化身為誰/來到我的身邊」,所以〔你〕是粉紅百合嗎,還是那個〔我〕正前往的〔你〕?你想,〔你〕應該是另外一個宇宙。謎題演化更多的謎題。謎題是美麗的。永不抵達,困惑是另一種深邃的美麗。它帶領你前進。像後退一樣的前進。因為更多的謎。詩是神祕的暗號。你得學習更多的謎語,才能去解釋她寫下的,宇宙一般深的謎語。

  1-5
  詩變長。五段,十行。「我從人世返回/火車深處」,所以〔我〕不是回到世間,而是從世間所在「返回」了火車的內部,在「深處」,她說,而且是「最後一列貨物的」,並在「雜亂中/把心靈安居」,此一安居則表現於「讓玻璃窗打扮──/流逝的風景──」,還必須「不計算年月──」,你想,這就是說讓流逝的流逝,讓年月的計算遠離心中,如此便能安頓於在世間行駛的火車,而最後兩行是「鐘聲在外面/像鳥雀──」,鐘聲居然是會飛的鳥雀的鳴叫,你凝視著她坐在一列神祕火車(這是工業文明所誕生在大地上行走的巨獸,直接挪用為我們所處文明的主要象徵是恰如其份的吧)車廂裡,隔著玻璃凝視與聆聽外界,時間在她的火車失去了計算的必要,時間恢復到自然流動的質地,這是她的返回,而你則在返回她的秘密現場。

  1-5-1
  粉鳥回來了。在你到有河買夏宇新詩集的翌日,消失的河貓粉鳥終於回來了。這個消息讓你抑鬱的心飛了起來。他失蹤八天的消息對你來說是相當重大的打擊。在河貓裡面,由於某種不必細說的原因,你對粉鳥有著較大關注(雖然他一點都不像金沙或小芝那樣地樂於讓你碰觸、撫摸和擁抱),他憨神憨神的,實在很可愛啊,而且動過手術,腳一跛一跛的,教人很難放心(隱匿還跟你說早前街上有群流浪狗,粉鳥有可能一如阿哉的遭遇被咬死了,你當場想大叫怎麼可能)。他返回有河的事實,讓你心中滴答滴答的炸藥即將引爆的聲響獲得了緩和。你多麼感謝他的流浪記結束了,你多麼希望他在冒險歷程裡看到了他想夢見的風景,你多麼願意他能夠繼續安居在河岸,在你星期三固定前往有河的秩序裡出現在他的沉眠位置上。你如此貪心。而這卻是你深處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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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魔

    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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