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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前往你》.jpg   

  16-1

  〈下雨的房間〉」共分九節。第1節的第一段,詩人自言想打開這座雨林,打開雨林?在房間裡嗎?在詩中嗎?第二段則是「只是少了一點心/少了一點肝/肺。又如何」,是的,即使心肝肺都少了一點,還是能打開雨林的吧,還是可以擁有這個打開的意志吧。那麼,雨林是一種大生機的表現了。第三段則有一條熱帶河流,「落下淚來/通過塑膠肉體」,所以雨林打開後,就會河流,而落下淚來是雨林間的不絕之雨嗎?雨且通過塑膠肉體,想來是沒有心肝肺的肉體,指涉人的現代生活與處境?第四段則寫著,這些人真強壯,「用刺/縫補/剩餘的山水」,塑膠身體自然是強壯的,但用刺縫補山水,而且還是剩餘的山水,則不免有點奇妙,刺是活著的姿勢,一種對抗與消耗自然的姿勢嗎,所以山水是殘餘的?那刺到了第五段就變成「到處以刺通過。沒有血/流下來/也沒有痛」,更厲害的是緊接的第六段:「痛──/將是最高貴的。但痛/是世紀性缺貨/不痛也不/能如何」,所以失去疼痛感猶如工具或塑膠般、失去了心肝肺活著的人啊,也不再擁有痛──這似乎是麻木的最高境界,最後一句不痛也不能如何,真是使人悲戚絕望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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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以外的世界正在下雨。煉獄一般的雨。你很清楚,人們需要雨水。但卻不是這樣的雨勢。沒有了水很多事物將會變得極端乾渴。但一旦雨的意願超過住居者所需,島就變得過度潮濕了。雨便像是一場葬禮。很多人的心中也開始下起雨來。下雨,舞蹈一般的下雨。或者是重複降下來的音樂。許多人都濕了。濕了以後呢?疼痛是不是會返回呢?人因為現代的機制而愈趨向麻木的靈魂是不是疼痛回歸?或者仍然是綜藝性的看待?一切都笑鬧,他人之痛苦永恆與自己無關?你呢?你的刺還在運作?還是已經拆除了呢?而這是地獄一般的雨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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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濕的表情迅速移動,消逝,現在的臉是日光明媚。雨水是昨日的夢幻與虛無。今時今刻,在外面,一切都是和煦的。你被包裹在幸福的恍惚之中。好像那些雨水是錯誤的寫法。上帝發現了,所以馬上予以修正,給世界溫熱的一大筆。事物遂在黃金的光澤裡,猶如置身於靜靜的焚燒。那麼上帝會不會願意順便也勾消河貓小平左前腳的傷勢,讓牠保有珍貴的、作為生存條件的一肢?你想,祂是上帝,應該辦得到吧?你是說在空中漫遊的那個上帝。或者祂也能一舉撤銷世間的捕獸鋏?還是乾脆剪斷人類意識裡那些可恥的除了人類以外其他生物性命一律不值的武斷認定?真奇怪啊,當文明來到現代以後,你覺得世界的計算似乎只以減法為作用,一切都在互相削減,以愛削減愛,以恨削減恨,以資源削減資源。大好天地不斷萎縮,來到最後剩餘的部分,正處於等待報廢的狀態。於是,這人間啊便愈來愈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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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南方出發。出發,為了完成戀人的事業。這是與夢媧互換教主、教徒身份的日子。於是風景正確無比,於是時光是甜嫩的,於是任何難以忍受的生活之種種都有了繼續的可能。而你們在寫詩,寫著你們此生最好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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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節,在第一段,詩人提到雨下大的時候,傘出現了,第二段則緊接著寫:「傘和你相依為命」,跟著第三段是揮著那些水袖,那些滴答,第四段則甚是離奇:「他被軟釘子所傷/被四周的水袖所傷」,軟釘子是雨,水袖也是雨飛舞的模樣啊,第五段也頗突兀:「(宇宙的孩子是所有/侵略者的甜餅)」,宇宙的孩子意指雨嗎?雨是甜餅?侵略者從空中灑下的甜餅?第六段是傘出現,雨下得更大,第六段問著為星星準備的天空呢,在其後詩人以括弧註明著我不知道他的旨意,第七段是:「今天/沒有星星」,在雨密佈而傘遮掩的天空,的確沒有星星容身之地。詩人讓你驚懾的部分就在於意象與隱喻的高速轉換,而且其中含有極為壯大的意志,好像是她在安排這些詞語的位置。她命名,替它們發明更好的空間,讓它們或站或坐或臥都極其為密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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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節第一段,詩人在寫了有一些地方〔你〕總是到達不了後顯出她的本事:「你把詞/捲起來。變成好吃的/麵包」,這實在是很強的意象流動與想像,把詞做成麵包,而且好吃,當真驚奇。第二段,她料理餐點,刀叉興奮,擺上香香的水果,蕾絲邊桌墊,她還有兩隻大奶可以留住他,刀叉居然興奮,而且最後兩句語氣相當強烈,竟是以奶留人。第三段敘述著,用多國語言,眾人精緻地活著,互相把玩店裡小物件,所以,在多國語言的交換,才有精緻的活著?第四段,海明威、佩索亞,躺在街上,〔你〕遇到他們,寫進明信片,撿起一條金鏈寄給荷馬,街上的海明威與佩索亞,一種旅行者的文學風光?交會與繼承?而似乎沒有人比荷馬更能接受史詩般的黃金光輝吧。第五段,「一些詞將終老於此。也許/七年。也許更久」,史詩的七年之戰?或老死?從室內場景陡然移轉到室外,並跨越語言與時空藩籬,詩人下雨的房間委實豐富多彩,變化無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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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詩第四節,第一段,「從情感滿溢的水田。飛起/那群白鳥。」而〔你〕在數算,有十隻,八隻,情感滿意的水田有種生機勃發的意味,濕潤無比的,而白鳥由其中飛起更是世界靜好的描述。第二段,「那扇門如果關閉/樹就不會那麼綠/草將枯。風將回轉/驢子的嘶叫不再奔來」,這一段精彩,你想,那扇門自當是某種開啟與關閉的隱喻,一旦門(下雨的房間的門?)關起來,也就是萬物結束的徵兆。第三段,詩人寫,我將離開,將要回所有她的藏書,袖珍紙片,乃至於不易出口的詞,似乎詩人也連帶被關閉了,失去了盎然的生意。第四段,「啊詞的珍貴完全仰賴/一種互信。若我不能全部/要回。至少我要要回/那隻落了單在你/眼底斂了翅的白鳥」,你相當喜歡這一段,詞語仰賴互信,而互信即為一種相互對流、交通的情景,信任必須依靠誠心誠意地運用詞語才能抵達,因此一旦某種關閉狀態發生了,詩人就必須收回詞語,不再開放給他人,而以白鳥作為互信的譬喻更是精妙,尤其是白鳥斂翅不飛的意象更準確地指出落單無信、心靈乾枯的風景,而水田想必就在詩人的眼中與心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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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節是本詩最好最神妙的一節。第一段是:「破碎的片段。被孤獨/不斷加工」,你在想,孤獨本來就習慣於加工破碎的片段,以致於孤獨極限於孤絕。第二段詩人寫著多重鏡中,〔你〕更加完整,還增添一些不認識的人,這就是片段組合成整體的複雜認識過程,無論是對自己或世界。而第三段太棒了:「幾千年的雨水從瓦片/溜下來。受折磨的詩句/躺在其中。一些詞被採取/以被掠取的姿態──」,幾千年的雨水,教你感受到它的龐大性,時間的累積與空間的擴張,幾千年是沉重的,但雨水輕盈,且溜下來更有一種逸出的味道,底下的受折磨詩句亦然,受折磨是重的,詩句卻是虛的詞語,但它偏偏躺在其中,躺在溜下來的雨水之中,跟著詞語就要以被掠取的姿態被掠取,彷彿一種適如其份的扮演。第四段又說長在櫥窗裡,跟真的一樣,還可以剪貼,變成心的形狀,詞語長在櫥窗裡,所以詞語從非物體的概念化身為物理性的?第五段說到,接上電線,用麥克風說話,被用為引號,被尖嘴鳥叼去,被嗜夢者夢著一個在夢中被遺忘的夢,詞語成為心的形狀後,要接電線、以麥克風說話、當引號、被叼走、被遺忘,似乎詞語的多變性是無窮的啊,而這些都是破碎的片段。第六段,被一個叫冰鎮的小鎮冰起來,真有心啊,尖嘴鳥,詩人說,這裡的尖嘴鳥和冰鎮,都指著心的凍結或消失。第七段,〔你〕去的地方,想旅行的我也去,但我不是要精確描述淡藍色的外衣,我是要更精確地拿出「這些無意中滑落。還熱呼呼的/句子」,你已經一再強調過,詩人對你的超級吸引力就在於她對詞語的開發,這就是最好的例子,無意中滑落且熱呼呼的句子──那麼它們是從心中滑落的嗎?擺脫了雨水和冰鎮以後?第八段,「不要怕──還是會有/喜歡的詞。它將是附贈心肝的」,是的,完整的孤獨裡還是有一些詞語可以喜歡,而且是有心肝的,有一種真實而踴躍的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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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隔一年,在《天敵》以後,今年又再降生了一部武俠:《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而《天敵》前的上一本小說,則是在2003年發生,整整八年荒廢的時光。或者說,被強迫症終止的靜停時期。當然了情況在2008年年底有了變化,且從2009年開始獲得具體的改善。你漸漸地與強迫症達成和平協議,處在共生狀態裡。強迫症的所在,即是你的自我;你的自我,即是你的孤獨。而孤獨是一種無邊無量的裝置。它有限,卻無窮。廣大的世界都是孤獨的倒影鋪設而成。孤獨成就存在的萬千風貌。而你總是把孤獨驗證、實踐到武俠裡。從第一部出版的武俠《孤獨人》到近兩年《天敵》、《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其實你的根本主題沒變,仍舊是:孤獨。《天敵》是《百年孤寂》的變形與延伸,《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則是以雙向(時間)敘事直接挑戰《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雙線敘事。孤獨的想像與創造(或說類創造可能比較精準)導致你武俠道、書寫之路的誕生與發展。而孤獨幾乎可以容納整個宇宙的詩意──你真正想說的其實是:這兩年出版的《天敵》、《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就是你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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