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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奈莉‧沙克絲《蝴蝶的重量》在《中華日報:中華副刊》20230213.png

         沈眠

《蝴蝶的重量──奈莉‧沙克絲詩選》(寶瓶文化,2022)分有兩部分,前者是由九本詩集精選翻譯的詩作,後者則為眾聲喧嘩、圍繞謀殺現場並探索現實與神話編織的詩劇《伊萊──一齣有關以色列苦難的神祕劇》,詩人卓越地演繹著詩歌、戲劇的雙重結合。

閱讀德國猶太裔詩人、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奈莉‧沙克絲(Nelly Sachs)詩集,最先意識到的就是她對記憶的長期回溯,窮盡於生死現場的追憶,不放過那些苦難、那些鬼魂的聲音,彷彿她對抗的是整個世界愈來愈司空見慣的遺忘症。於是,也就很難不聯想到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小說《笑忘書》(皇冠,2002)最經典名句之一是:「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如〈灰色晨光中〉:「被死神遺棄的所有塵埃/開始有了渴望。//啊,誕生的時辰,/經歷重重痛苦,一個新生人類的/第一根肋骨如是成形。」、〈獲救者的合唱〉:「我們,獲救者,/死亡已開始自我們的骨骼削修它的長笛,/並在我們的肌肉上輕敲它的弓──/我們的軀體繼續用它們/殘缺的音樂哀唱。」、〈如果有人從遠方來〉:「異鄉人總是把/他的家揣在懷裡/像個孤兒/他要找的可能別無他物/而只是一座墳墓。」、〈這塊紫水晶中〉:「早先,一閃靈光/點燃了當時仍是流質/且哭泣著的/憂鬱//你的死亡仍然閃耀著──/硬的紫羅蘭」、〈熾熱的謎語〉:「我清洗我的衣物/許多死亡在襯衫裡歌唱/到處是對位的死亡……倖存者緊抓著時間/直到金黃的灰塵停留在他們手中……我的愛流入你的受難中/闖過死亡/我們活在復活中──」

深受猶太神祕哲學影響的奈莉‧沙克絲,創作的主題環繞著劫數難逃與沉重苦難,唯她總以輕盈懸浮的各種意象、詞語調度表達,如〈蝴蝶〉:「生與死的重量/跟著你的羽翼下沉於/隨光之逐漸圓熟回歸而枯萎的/玫瑰之上。//多麼可愛的來世/繪在你的遺骸之上。/多麼尊貴的標誌/在大氣的祕密中。」、〈所有離開地球〉:「所有/離開地球/欲觸月/或/其他天界礦物之花的人──/被回憶/擊中/他會飛得很高/隨渴望所引發的爆炸力」、〈搜索者〉:「她站立處/是世界的盡頭/未知的事物在每個傷口處醞釀著/然而夢想和願景/瘋狂以及閃電的寫作/這些來自別處的逃亡者/會等到死亡誕生/他們才開口交談──……你的身體在太空中請願:來吧!/泉水尋找她潮濕的祖國/受害者不知彎身向何方──」、〈裂開吧,夜〉:「愛的神聖太空翩然起舞/星星接納了生命之傷──」

大氣和太空,以及塵埃,成為《蝴蝶的重量》最鮮明的對照。神祕主義是輕的,而遭遇納粹屠殺事件是重的,兩者在奈莉‧沙克絲筆下交匯成不可思議的奇妙圖像,揭示種族滅絕不容或忘的事實,卻又帶著輕盈柔軟但深刻的專注理解和同情。

《笑忘書》裡有這麼一段描述:「愚蠢的吉他在島上迴盪,孩子們手舞足蹈。他們媚態十足地向前挺著小腹,塔米娜則為了這些沒有重量的事物感到侷促不安。胃裡感覺空蕩蕩的,正是因為這種令人無法忍受的失重感。這跟物極必反的道理一樣,事物輕到了極點,就會輕極轉沉,變成一股駭人的沉重感,塔米娜知道她連一秒鐘也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於是她轉身疾奔而去。」

奈莉‧沙克絲的詩歌,千真萬確地體現了米蘭‧昆德拉所言,輕到了極點後就變成了駭人的沉重感。同時,詩人的直擊並非單純的控訴,相反的,她總是讓人感覺到有更高的愛在看顧一切,特別是〈一時被支開〉寫著:「愛是一株沙漠植物/在火中效力/且不會被耗盡──」這真是奈莉‧沙克絲作為倖存者、仍舊展露出人性高貴的生命信念哪。

 

 

發表於《中華日報:中華副刊》2023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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