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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八日,晚間八點,在華山創意文化園區中5館。【外表坊時驗團】,《收信快樂》,表演者:萬芳、單承矩。單承矩且是導演、腳本書寫者,這一回由他親身演繹此戲的主人翁。



  舞台是由黑板面向上拼湊成的長條狀,上頭擱了一座紅色長椅,四周灑滿粉筆。觀眾席便沿著黑板台的四面架設。那維勳的小提琴獨奏拉開序幕。



  故事是這麼開始的,兩位表演者各自坐在椅的兩端,透過聲音──尤其萬芳童音之漫爛的──表述了一對學齡孩童上課期間傳紙條的情誼。而這段情誼隨著女孩搬到美國仍然飄洋過海地維續著,直越過了幾十個寒暑,直到死亡降生。首先很容易注意到的是兩個角色的個性截然不同,男孩坐姿拘謹筆直在原位不動,但女孩卻是奔放熱情的到處跑動;說話的方法也是,男孩總是恪守著某種自制的社會的規矩,女孩則隨興所致的說些什麼,於是自然你發現男孩的父親是軍官(而他的來信都會被其父檢閱),同時這也是「島vs大陸」對比出不覺展露的隱性預示,同時亦揭示爾後兩人的際遇:敢於直言表述自己情感的女孩變成藝術家,總是無法讓自己放開來的男孩成了議員;女人往後的故事充滿爆炸性的戲劇感,未婚懷孕拿掉小孩後者結婚又離異並罹患了精神疾病,男人則是較為平穩的走過,唯一瘋狂的時段就是與女人發展婚外情到處幽會的時光;女人最後不被置容,並終於死了,男人卻還能夠懷念著她。文本最後一幕是死後的萬芳,現身在觀眾席後方的樓梯台上,暖暖的燈光罩下,與單承矩相互呼喊著幼年的綽號,而從頭到尾男方這裡都沒有說出的「我愛妳」也在這最後一封信件的吶喊中飛洩而出。



  那就真的像是圓圈裡頭的陰陽,互補互生的綿延下去。愛情的兩個端點組合成一個甜蜜而面臨隨時都有崩壞可能性的圓(或者兩頭蛇式的),橫越了距離。劇中觀眾並沒有見到兩人真正碰面的時刻,一切都是有距離的呈現,都是兩人各自唸著自己的書信,縱使是想念,縱使是近乎哀求的渴望,都在那些獨白(連結著的向著對方的內在思緒與情緒的活動)與信件往返的空隙間,無依的飄零之際,又有著微妙的聯繫感。並且那也分成兩種觀點(比如在說及大男人主義或誰對誰錯實在有些近乎耍賴的時分)分別進擊了女與男的感性與理性的維度之大不同(──這可讓默刷的一下子又連上了江國香織與十仁成以各自性別完成的兩本同名之作《冷靜與熱情之間》)。



  這是戲劇形式的書信體。兩個表演者對話在舞台文本裡。這很簡單,結構方面,但那之中蘊藏了豐富的形式之自由與調換主題之迅捷自然以及情感深深的細刻,卻又令人感到出奇的飽滿。



  關於書信體,難免想到Kundera說:「一想到『書信體小說』以及它無窮的可能性就覺得目眩神迷」(《簾幕》,皇冠文化)。還有Lawrence Block也在《卜洛克的小說學堂‧四十七講‧》(臉譜文化)獨立了一章〈記錄的證據〉玩開故事與故事之間毫無鑿痕的跳接(電影鏡頭般的剪來截去)。當然亦無法忘懷邱妙津最後的《蒙馬特遺書》,那既將故事說得分明卻也包納了自身的思索、情緒與對藝術的認知與熱切。



  《收信快樂》的精彩就在這對話式的獨白上頭。那一把就將觀眾扯進了角色的特殊場域,無論是氛圍或情境,都能直接在胸骨底刻下共鳴。最終以里爾克之病逝、茨維塔耶娃自盡告終而巴斯特納克卻被留下來面對著蘇聯暴權的《三詩人書》(傾向出版社),是如何晶亮耀目的靈魂們的熾熱往返!侯孝賢的《最好的時光》,怎麼處理情感的呢?不也正是經由「信」的三重變化而來(墨筆、原子筆、簡訊)?



  彷彿那對話,書寫下來的對話,既能凝聚成自體結構恆在的水晶,也還保有變動之中仍有其秩序的火焰的高度張力。瞧瞧《向田邦子的情書》帶來的溫柔的繫絆的感動或者岩井俊二的《情書》那越過同名之人越過死生之境的交涉,無不直接揭露了人物的自心,卻又透過時間差以及回憶的氣氛(書寫的當下莫不是在追溯記憶)的距離,造成了又寂靜又轟然的回聲!



  對了,文本非常有趣的設定有二。黑板推成的舞台,萬芳會一邊說著台詞,一邊在腳下畫起圖案。有一回,蹲著轉圈畫圓,愈畫愈小,將自己全然的框進去,以致於最後只能墊著腳,那指涉劃地自限的意味濃得很。椅子的變化也是一絕,那可以是翹翹板,亦能旋轉,在兩人對話裡的故事走到必須一上一下的失衡或共舞般的轉圈時,這個物件的象徵效果就做到足十了。此外,青藍的燈光簡直憂傷到了個極致,李建常設計的燈光真有說服力。音樂方面陳小霞的曲跟陳珊妮的製作,還真是有夠罩。



  接近尾聲時,「親愛的」,陳淑芬(萬芳飾)對李政國(單承矩,唔嗯,承接規矩,編導的名字還真複合於男主人翁之名的調子)那樣呼喊,說著以後只通信不再見面時,男人的悲痛與莫知所以的躁,是那麼鮮活地抓住了默腦海的曾經──孤絕的,與孤絕的生命所曾激盪的毀滅與熱烈,是寂寞也好,是得到時失去也罷。男人最後的一聲「愛妳」,遙寄那美麗而傷逝的愛情,一如默心裡靜靜落下早該盡萎的思慕。



  那就是愛情吧…總是哀傷的,彷彿真正擁有的不過就是那些失落,而美麗卻因失落而愈發結晶在記憶底。於是乎認知到──啊,愛情!我們都是哀傷的愛情動物。







  對了,張懸跟張鈞甯(應該是吧)也到場。這兩個女人簡直會發光。好在萬芳的聲音與肢體裡的戲實在深猛,一開始了,憑著語音就能將大夥兒都拖進她的那個世界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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