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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曾經問過S,如果在街上看到誰會尖叫(還是暈厥之類的,有沒有這麼誇張啊?)?S對著狐狸像鐵一樣卻又濕潤的目光,想了好大一陣。很遺憾,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

 

  S的激情從來都不在戀人以外的地方展現。對於人物,無論虛構或實際(往往S並不能那樣斷然而輕易地區分這之間的差異),S都無有叫喊的情緒,即便是極之喜歡或巨大的人物──以米蘭․昆德拉的話語就是「狂喜」的瞬間(狂喜,昆德拉給的定義是「脫離自我」)。對S來說,狂喜,只有歸屬給戀人與書寫的極少數個瞬間,才會展現。而自我永遠那樣龐大地跟自己在一起,無從脫離,無從削弱。

 

  S試著想像在街上看見卡夫卡/Franz Kafka、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當然首先這已經是陰間化的人間了),大概,很有可能,S只會地站在一邊,看了深深的一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低頭,轉身,這似乎是S這個人所迷戀的一種姿勢。而這個姿勢常常會左右S,並造成決定性的行為。不過,這件事,S並沒有想通。那仍然懸而未決。S依照自我編派下來的模型完成大部分事情。對那些巨人的仰慕,S寧可在他們的文本,窮盡一生,模仿、探究以及企圖背叛。而非走上前去,激動不已地將內在情緒宣洩出來。S,是反感性的。

 

  感性人(將感覺奉為價值的人),昆德拉是這麼說的,「感覺是在我們不知情的狀況下出現在我們身上的,而且我們的身體經常是抗拒的。自從我們想要感受它(自從我們決定要感受它,就像唐吉訶德決定要愛杜爾西內婭那樣),感覺就不再是感覺,而是對感覺的模仿,是對感覺的展示。通常我們把這個叫做歇斯底里。」

 

  在昆德拉的另一本書裡,S又讀到「因為無感受性能撫平人心;所謂『無感受性』的世界就是人類生活之外的天地;就是永恆;『即是海洋搭配陽光』。………使我感受到一個從人類咄咄逼人,而且討人厭的主觀性裡解脫出來的自由個體;他們讓我見識了在人類興起前和滅絕後,世界那份溫柔、不具人性的美。」而S是極極厭惡不必要的矯情與感性的。亦即S傾向於無感受性的吧…

 

  S喜歡美麗、溫柔的人味,但這同時S又反對那些刻意強調整體、強調共同宿命的所謂人性。這恐怕是為什麼S必須低頭、轉身,而總是背對著人群,走向黑暗,走向無人之境,去聆聽,去經驗絕大的孤寂的箇中因由之一吧。

 

  S對搖滾樂(或搖滾以降的金屬、電子等諸種風格)的理解,在於把感覺放大,把噪音跟樂音的界線破除掉,召喚情感到人們的內心,不斷地填充更大、更大的感受,巨大的感受的浪潮,無限的往上攀升。在那狂暴、冷冽的節奏與旋律之中,人們將感覺到被自我代換到另一個更大的自我,自我與自我的堆疊,堆疊,並且等同起來:同一個無比龐大的自我。

 

  那麼S是否定搖滾樂以降的音樂嗎?不。不。對這個世界咆嘯,有時是必要的。雖然這個咆嘯被包含在一種冷漠的計算底。多樣性與尊重的意涵,就在於S甚至必須去辨識、肯定非自己喜歡的事物。

 

  S在和妹妹去看《麥可傑克森:未來的未來演唱會/This Is It》前,先想到以上的論述,跟著電影開始,在那些舞者充滿激動猶如正在經驗一夢幻時刻時,葛奴乙瞬間來到S的腦中。那個不世出的天才,那個以嗅覺消解所有界限,以香水征服全世界的葛奴乙。S想:如果葛奴乙再晚個幾十年死去,一路研發各式香氣的配方與製造,繼續造成風潮,等到他五十多歲時,再造出那最後一瓶香水,並且還沒有機會用到便已離開的話──那最後一瓶香水,是不是與《This Is It》很相仿呢?

 

  靈魂與身體都在一神秘、壯大的騷動之中。

 

  電影開始,觀眾席內罕見的有不少人在電影院裡吼叫,並且帶著螢光棒。宛若此時正陷身於一演唱會場外看著牆上銀幕或on-line。對S來說,周遭人的吶喊、激動得近乎飢渴的風景,真是有趣的體驗。

 

  映後,妹妹稍微跟S提到MJ對戰爭與地球的思考、反省(他在多年前就這麼做了)以及對他的喜愛時,S想到寫出〈失敗者的飛翔〉的陳綺貞:在流行樂裡,在那樣的位子,還能難得的具有哀憐的觀照(她為了那些底層的失敗者而唱,而不僅僅是唱給他們聽),並非單純的削錢到死為止。在《This Is It》,那段強調必須「由我們開始做起」的保護地球的MV,讓S的內部結構有所變化──

 

  一個女孩在綠意盎然的森林與蝴蝶、禽鳥、各式花草中奔逐乃至於睡著。醒來時,人類的機器正肆虐破壞,兇惡的火焰侵蝕了這一綠色大地,同時挖土機不斷剷起泥土,女孩眼見一株草要遭殃,趕忙搶前,意圖救出,而挖土機仍渾然不知的往她衝去──跟著,按照演唱會的計畫(電影播放電腦設計的畫面),此時,那挖土機便會從舞台後方吐出,衝向張開雙臂的MJ。

 

  女孩與男人在那危機之前化身為一偉大的犧牲者。

 

  對S來說,即使不認識他也沒關係(直到本片才算目睹其舞蹈和音樂)。反倒可以純粹來看導演(或製作團隊)如何看待這麼一個人物:猶如獻祭的耶穌一般。神一樣的男子。他正要以被懸掛在十字架的姿態被怪獸般的機械(科技文明的代表)所壓毀。或許依然過於搧動。但那背後的意願:警告人類對地球的毀壞已經到了最嚴厲的時日,確實是一個王國製造者最後留下來的神秘與深刻。那麼,在人類興起前和滅絕後,世界那份溫柔、不具人性的美,那樣的一份美,還有存續的可能嗎?還有嗎?一切,都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嗎?

 

 

──98/11/03,晚間,《麥可傑克森:未來的未來演唱會》,日新威秀。與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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