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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典或詞語書寫很容易就會想起韓少功《馬橋詞典》(時報出版)、張大春《認得幾個字》(印刻出版)、郭小櫓《戀人版中英詞典》(郭品潔譯,大塊文化)等等一串懸浮在腦海的出版物。當然,還有零雨的〈單字系列〉跟〈語詞系列〉(《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零雨出版)。這種書寫形式的有趣在於其限制與無盡的變化關係。妳想精準地想說一個字。而這個字,便有了無限之感。譬如零雨的〈單字系列:悟〉這麼寫:

         把時間花在露珠。陰影
         物件的背面。

  妳難道不訝異她悟的姿態居然有若天地般遼遠,而這只因為她分外凝注於一個極微小的露珠並深深地滲透到水滴之內到物件的所未顯露所藏伏在表面之下的深層意義──妳難道能不訝異嗎?

  在侷迫之中,往往,我們愈是窮盡,就愈是深邃了起來。

  在到達與未到達之間,那個「越過」,就有了窮凶極惡的突破。

  突圍及破壞。生滅的互為倚賴互為消長。

  有限的即是一點的無限。微小的便有了浩瀚。輕快地那些沉重無不飛行。朦朧的也就精確。外顯的與內隱的都變換成互扣互生的環。這便有了卡爾維諾/Calvino備忘錄裡頭所指涉的五字訣的意義端點的反轉。

  關於未來,關於我們都必然有自己的觀點。

  而字裡總是躲著昨日。明日又忽忽。

  那麼,當代青年是怎麼看待字詞與自身的聯繫性?

  十一月二日、午后的《漢字寓言:未來系青年觀點報告》,就旨在進行這樣的討論與辯證。非常有趣的策劃。透過戲劇、舞蹈、音樂等等藝術形式去展示揭露「字」的探索、連結、意義。真的是一字定天下。第一週(共十人演出,分十段、分兩週進行,默選看的都是最後一場),牯嶺街小劇場,【動見体劇團】製作,林人中策劃,夏夏說文解字,今天的五段編導演分別是:周姮吟、董怡芬、魏雋展、施名帥、黃思農。

  〈泡〉,董怡芬的舞。她滾著一顆泡泡上場。和泡泡共舞。泡泡輕飄飄的。她運用肢體運動和泡泡對話,她撫摸、撞擊、彈跳泡泡。恍若物與物的彼此呼喚。那泡泡像顆水晶球自由已極地在她的手上游走。隱密而有著某種說不出口的渴切。最後一段,她也在一堆紅色氣球裡跳著舞。「泡」的某種妳必得細膩卻又不真的能夠把握的虛幻性也就流蕩而出。不過默真正感到興趣的是,她和那道門的共生關係。妳瞧見她與門框的一連串身體對應,有抗拒有吸黏有攀爬有撞擊有觸摸。彷彿她是一個門裡的女人。被侷限。被框架住。而這個也反映到舞台一邊的小銀幕上的綠樹風景,那之後也投影在牆壁上,她就在那些窗格似的影像裡頭,爆發與消滅。

  〈掙〉,周姮吟的戲。她的名字,從林奕華的《西遊記》到《水滸傳》2008亞洲巡迴──一如「2008女性影展」從《憂鬱森林》到《艾草》──她就從周品辰變成了周姮吟。十月三十一日參與「影詩Salon」時,便在牯嶺街小劇場入口處椅上便見到她一身黑宛若一塊人形般深邃的黑冰坐著。午后,到Starbucks買咖啡,天空突然下起傾盆大雨(陳綺貞〈小步舞曲〉的起手勢),之後一身濕漉漉地於劇場外停好車,她大小姐就在騎樓下抽著菸,看起來迷人,瞬間默真以為自己該變成那煙往蒼穹飄散而去。總之,〈掙〉似乎取材於大陸連續劇《奮鬥》(沒看過沒聽過)。她一口京片子的闡述掙錢的必要以及破壞性。每一段她都扮演兩個角色。像是雙邊人。彷若在檢視著對於資本這個當代共通到近乎罪惡的價值對人對生活的損害之大。男人賺了大錢,而在俱樂部工作的女人卻始終沒有功成名就。女人無所適從那莫名的複雜情緒讓兩人產生間隙(當然都是她詮釋)。那種變換性別與年齡的速度,聲調的操縱自如,真讓默不由自主地想起杜思慧在「女節」的《不分》(可見置於《迷劇場‧劇場之城》的〈身體的季節Ⅰ:踏蛇以及黑暗的左手〉)。

  〈罰〉,魏雋展的戲。少年阿雄的自殺故事。說故事的他跟他所扮演的阿雄一起在舞台上逼向第一個哲學問題:「我究竟在這裡做什麼?」當阿雄站在高樓準備一躍而下時,他看著月亮,心裡就浮出那個具體化的疑惑。他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呢?魏雋展將體罰制度延展到讓人不寒而慄。特別是當阿雄的數學老師李小龍因為班上成績下滑乃被校長召見商議著如何讓學生水準更上一層樓時。妳就感到了某種暴力正在粉碎孩子們的青春與可能性的震動。更恐怖的是,當體罰被譴責取消時,卻還有更多所謂教師採行各種非肢體上的羞辱去處理他的學生,當然這是一個權力系統的運轉,因為老師也被長官要求著「成績」。所謂的教育莫非果真到了窮途末路?而遺憾的是,大多數人並不在意。大多數人會以某種近乎幻覺的方法告訴自己和小孩:「這是為了將來好!」

  〈寂〉,施名帥的戲。以形式來說,這真的很形式,卻是讓默不討厭的形式。一個在IKEA裡睡著的男子一直接到前女友打來的電話。室內電話。裝置品放在家具之間連線都未接上的電話。施名帥跟那個IKEA男子彼此交錯著的身影,愈發地濃烈寂寞著。他追問寂寞的方式,充斥著抽象。而這抽象卻又以現實的清冷光影來到眼前。文本的意象,包括家具包括投影在牆面的字句,乃至於他在演出時撥了通手機給母親的實際對話(最後一場的演出他自道真的打了,於是扮演和現實就發生了錯離狀態),甚至是對角色的切換(他詢問觀眾是什麼職業隨意的就演繹了該行業的某種實景,譬如牙醫就演出拔牙記),都令人欣賞。對了,還有他最後睡在沙發上,被要換場的工作人員叫醒,一臉寂寞地看著他的故事的背景被撤換被消除的點,實在是很無邊寂寥哪…

  〈忘〉,黃思農的音樂。遺忘發生在哪裡呢?莫非就在他的彈奏他的演唱,還有那些電視機裡頭不斷重複出現的影像(奇美那個默也挺喜歡的「奢華的幸福」的廣告、王建民與麥當勞、北京奧運),連音樂也都一層一層交疊著(不同樂器的加入)的敘事型態?忘,是忘了心。我們的心我們的遺忘是否正消失在那些無垠無際的資訊之海?默就想起了楊乃文的〈沙塵暴〉和〈電視機〉(《女爵》,亞神音樂發行)。

  一字一劍或一字一神功,這是武俠小說不乏所見的設定。在一個字的形構之間,我們不難意識到某種脈絡或某種而今正安固下來的必然以及仍舊存在的變動之可能性(──當然最好我們都能牢牢實實地握有自己的一個字,那字,就是一種武藝,或一種超能力)。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地海〉〉系列透過對「真名」的掌握來控制魔力與萬事萬物。一直覺得這實在是棒翻了的設置。太初有字。有字,我們方能辨識與判定事物的位置。而字的起源與概念的互為表裡(形式與內容的共在性),也就充滿縫隙,讓人無止盡地投跌進去,追逐並且依舊可馳騁想像。

  最後,照例,來讀首詩,零雨的〈語詞系列:10〉:

         局部的真實大部的
         真實,何者為真?

         白馬不能成為馬。白馬
         非馬。女子不能成為好
         除非有子?

         一個時代分娩出另一個
         時代。那最聰慧的真實
         將要誕生?

         我們仰賴宇宙的浩瀚
         宇宙的浩瀚仰賴我們?

         給出答案的那個人
         分數最少。出題的那人
         將被處以流刑?

         太后的長指甲,剛愎而尖銳
         拍打你的臉──謝太后──
         血流下來,那一絲痛楚
         更為真實?

         裸著的身體刺上第一
         帝國的王袍,那隻以馬
         刺青的鹿呢?

         一個整體從身上變幻
         出另個整體

         以語詞為名

  (《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零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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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魔

    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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