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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前往你》.jpg   

  2-6-0

  約會的時光。秘密的場景。靜的語言。無人知曉的你們。謎題與謎底重疊。身體的巨大。抵達任何細節的豐美。輕輕穿過彼此的心臟。在指上燃燒體溫。深入的吻。肌膚與血肉的溶解、變形與疊合。連綿不斷地相互凝視與傾聽靈魂……

 

  2-6

  這一節有關飛躍,從「今天將飛躍山溝/(又過了一天)」到「飛躍深/(又過了一天)」,句型重複三次,「今天將」有著某種預告的氣氛,但後頭跟著的括弧又註銷那樣的預告,似乎山溝、懸崖和深終究是跨越不得的。但本節的最後一段卻又寫:「世紀末/是一天/世紀初/也是一天」,於是飛躍這件事似乎在飛躍的本身裡便已完成的了。今天是一天,今天是世紀初,今天當然也是世紀末。今天的概念原來就是一種飛躍吧,多麼好而細微、神奇的觀照。在你的想像,這個飛躍可以是詩人以肉身進行(也許是巨人形態,也許祇是常人的模樣),但也同樣能是她端坐其中正在閱讀著的火車如有翼生物般滑翔在空中(像是一部奇幻電影)──這個靜好而秘密的畫面有著一種睡夢般的滋味,而你沉睡其中。

 

  2-7

  詩人在本節第一段說親密關係是無言的互望,你想這凝視想必依然是跨越時代的吧,而在黑暗中有著陌生呼吸,那是在隧道裡嗎?第二段則有「逗點跑進來/句子貼滿牆壁」,前一句是雨打在「路過的玻璃」窗上,你喜歡這裡語詞的實有化,喜歡詩人寫意地把她所處的家屋(詩寫的房間)表露出來。第三段處理列車著火的景象,而它「正在切碎黃昏/從每個不同的站抓來詩人/故鄉是要/從何說起呢」,帶著火焰、在黃昏中狂奔的列車,確實就像是一把燃燒詩意的刀鋒吧,而不同的站也許代表著不同時代,於是詩人便能請來其他世紀的詩人,並且討論詩人的故鄉,且可以一直往前逆溯推演。第四、五段則有「第六世紀的詩人/推敲音韻──」,2、3、4的時間穿梭意象又再度亮相,並說六世紀詩人的「容貌飄搖」,有胭脂、油燈,你看見了古代詩人生活的圖像,且以容貌、胭脂和油燈來代況音韻,真是新鮮。跟著的最後兩段,則說要找回蚊子、蚊帳,還有「找回祖父母」,蚊子也必是音韻的隱喻吧,而蚊帳,避免蚊子叮咬的蚊帳,就有了保護的意味,或者是指推動音韻的形式,亦即古詩?而祖父母與故鄉一致,有著往傳統、古典回流的明確意識,而這樣的返回與第一段所言之關係與黑暗中的呼吸,想來總歸是相望、無言而陌生的吧。

 

  2-7-1

  因為某種緣故,倉促地在兩、三日裡準備變身主持人,反正是做球給介紹的圖博詩人作家丹真宗智去擊打、闡述和變化,你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不過昨日到了慕哲咖啡館現場卻演變成對談,完全在你意料以外,而你根本無法和丹真宗智對談,畢竟你的英文一直很糟糕(更糟糕的其實是你一點都不想要改變這種破爛英文狀態,還挺自得其樂地陶醉迷戀在你的中文語詞世界裡),所以你只能透過口譯簡單地根據你短時間內的閱讀印象向丹真宗智提問,所幸丹真宗智樂於談論,且主持人兼口譯的台灣圖博之友會的會長周美里也辛苦而迅速地翻譯,還有前輩詩人李敏勇跳出來,大大方方地就流亡詩人群像說了一段時間,觀眾也真的接二連三地提問題顯得挺熱烈的,否則你真覺得愧對這場活動,還有讓你上場的衛生紙大頭目鴻鴻。這一類公開的活動對你來說,還是挺困難的,當然你不打算躲避,即使你顯得那麼遲鈍、笨拙而無知──像你就誤會圖博一詞來自於圖博人對自己的種族名字的發明,而不願意再沿用漢人、中國霸權對他們的舊有稱呼(西藏),你在台上被周美里糾正,實際上圖博人認為自己只有一個名字,就叫圖博,而不是什麼西藏,所以你這麼想:西藏這個詞語顯然就是多出來的、充滿一種某種特定歧視與規訓(西藏就意味著中國西方的藏族,屬於中國的一部份,如蠻夷羌狄什麼的)的語詞了──你樂於認識、發現自己的無知,無知讓你保持在一個自身微小但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姿勢,讓你去正視自己的不足與可笑。你在迄今參加過的座談會裡都習慣性地舉手提出問題,主要是為了回應某些人的熱情,另外也覺得場面冷清教那些座談者看來很難堪(當然了他們搞不好很習慣且亦滿心期待不要有人有問題),但更重要的恐怕還是你想訓練自己可以和除了夢媧、妹妹和小妹,還有貓帝與魔兒以外(是的,你每天都要跟兩頭貓喵喵叫)生物交流的能力。唯你做得實在不太好,每一次的問題都因為你腦中高速運轉的語詞之擠壓、追撞而搞得被你提問者難以理解、捕捉你的問題之核心,以致於他們通常回答的是另外一個問題。會發生這種窘況,除了語言原來就必須經由一定程度的熟悉與交換才能達到理解的發生以外,或許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你並不真的覺得有什麼問題可以問吧。因為所有的答案都可以在文本裡找到,只要靜下來想一想,答案就在問題的裡面等待。對你來說,在靜中,問題和答案經常是一致、難分彼此的──而你始終相信,前往和返回都在同樣的迴路裡進行。

 

  2-8

  隱士,詩人說是「一種存在的突顯」,緊接著的幾段,都在自然與靈魂巨大風景中移動,譬如「我的心臟滾動,藏匿/在這座山中──」,人與山的同化進程,還有「天翻地覆之後──葉子/落盡//伸手接住了樹枝──」,伸手接住了樹枝這個句子,彷彿一種禪的啟動,非常靜止而巧妙,而另一句「我的主要動脈──瀑布/傾瀉而下」呼應著心臟滾動一句,山水乃是一體,身體與山、瀑布的緊密銜合,這之間且有童僕沿主人〔我〕的腳印行動,經過了山徑、木橋,而詩人註解著「(二十世紀各種主義喧嘩──)」,主義的喧嘩恰似瀑布哩,之後是驢鳴「提醒我──正走過第四世紀的山水」,從大鼓譟進入了寧靜,並以行走的姿勢表現時間的切換、疊合和穿越,詩人的手筆大而精微,那驢且說「身體就是這麼回事」,這裡的身體已經是與山水合一,你以為,物我同源在此得到深刻的體驗,這一節又是關於「隱」,於是隱士不祇是隱居於山林風光,更是直接與其神祕結合,然後詩人便可以說:「還有什麼──/能使我冰冷而/顫抖」,是的,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冰冷、顫抖了,她之隱,隱於巨大而無形,如何能被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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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或許在更早、在遇見夢媧以前,你會乾脆地抹除與拒絕某些機會,但對現在的你來說,卻正在適應以一個接受而醒覺的狀態去面對、處理各種隨著寫字而來的其他附加狀態,包含邀稿、出版和座談會乃至於人情世故等等的應對。當然你做得不好,你總是低頭,沉浸在自己的心思,習慣性地遺忘他者,彷彿你在另外的地方。不過你正在學習,學習生活,學習世間的技藝。現在,這些於你都是生活的一部份,你不感覺勉強,只是還不能上手,經常對那些從他人嘴中漂流出來的語言感到陌生,試著解讀與回應他們時,又會有種虛無感,好像你是幽靈,而他們是石頭,你穿過去,什麼都不留(──或許他們也都有同樣的感覺)。這約莫是因為你的靈魂內側一直寫著隱形的慾望。你喜歡縮在角落裡靜靜地在自己的心念裡生滅。但你也喜歡把對你來說真正重要的部分藏在很明顯的地方。在你的書寫裡,任何涉及暴露的部分其實都是一種隱藏,同樣的,看起來無比虛構的東西,也保有你個人的局部紀實。它們是暗號,深深地變造並嵌合於敘事。這些想來都只有你或夢媧清楚。對你來說,似乎閱讀和書寫的真假並不重要,每一次的書寫都是在當下、在現場,離開了書寫,現場就消滅了,再怎麼回過頭去看也不過是推理,未必就等於當時的風景,更遑論全貌,你這麼想:你活在持續流逝的歷史中,而歷史是時間的灰燼,一吹散都是空蕩蕩的了。而你寫著,因為你在你的現場,還有願意對你開放的夢媧的現場:你們的生活。你持續寫著,就只是為了把你們一起存在的現場保留在書寫裡──這是你們的隱形與變形。

 

  2-9

  詩人劈頭就說及炊煙是村子的心跳,且「我們羞於啟齒的永恆/都在其中」,炊煙指向著飲食的料理,它是一個村子活躍時的表現,但為什麼永恆會在其中,而且是羞於啟齒呢,你想,炊煙係作為〔我們〕生活裡平凡的而一點都不壯大的永恆想像吧。第二段則是這一首詩裡相當精采的句子,也是詩人從〈野地系列〉以來,甚至是更早的〈野地裡早餐〉最讓你喜歡的主要意象之一:「『野』這個字──是我的/故鄉」,你個人相信詩人把「野」這個詞語放到了最大,對位於廟堂、核心和中央,「野」比江湖更難以馴服,「野」大得幾乎是另一種宇宙的系統。你幾乎是迷戀的,關於她筆下的野與故鄉。緊接著,詩人想起波特萊爾、普拉斯、狄堇遜(狄金生)、茨維塔耶娃等著名詩人──這些人都是「野」系統裡面的鬼魂嗎?她且添加炭火,紅到黑、灰轉而白,在燃燒裡,詩人似乎目睹了一些神祕與純粹的回返。最後是「我守著爐灶──/──無原因的任務」,一種野的姿勢,一樁沒有任何原因的任務,這個任務是守著那些還在燃燒的事物嗎,或許還包括了狄金生那些詩人所留下來的火焰。你想,從偏遠之地的炊煙進展到野字,繼而展開的、隱密的守護爐火之舉,都在在指向了羞於啟齒的永恆吧。

 

  2-9-1

  也才五個月吧,你會在外頭定點(但有點不定時)添加貓食和水,其中有幾隻野貓來:開門(因為你一開門他少爺就在那裡等著了,簡直有偵察器),陰陽(一半黑一半白,你一度叫他太極,但他一點都沒有反應),捕手(看起來很粗勇耐操,有著一副強悍的軀體,叫他殺手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這三位你還搞不清楚性別(好吧,你承認對你來說,性別不重要,那是生理特徵而已),但總之他們會在你腳邊溜達、磨蹭,唱歌給你聽,接受你的撫摸──當然了一如家中貓帝與魔兒般,他們也會命令你奉獻貓食。你喜歡野貓這個詞語更勝於流浪貓。野貓,有種剽悍的、生猛的滋味。野貓,可以放肆,可以隱匿,可以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自由出入。野貓,於你來說,就是自由肉體的最佳典範。這些野貓,其中以開門與你最為親暱,他明明有雙綠色水晶般的靈活眼睛,卻傻不隆冬,居然還會把別人認錯是你,硬是去蹭,以致於被別人用力一吼嚇得四腳像踩了溜冰鞋一樣的拼命滑遠,中間還給你「雷殘」,滾了一滾,真不知道他眼睛那麼大究竟是長來幹嘛的──而貓的音樂與喜劇性一直讓你很愉快,他們的移動,每一個腳步都叮叮咚咚,輕快得像音符在線譜彈跳,且像是片巨星,有著各種誇張的表情與動作,讓你一看到、想到,心上就花開了:譬如貓帝會撲捉自己的尾巴,轉圈不停,最後軟倒在地(他大老爺都已經十歲了,何苦還要玩這麼高難度的特技呢),譬如魔兒一跳上你的胸口就一定要用他的性感小屁屁對著你的臉,像在等著你的恭維(得不到讚美,還誓不罷休哩),譬如開門一看到你出現,立即會狂野地喵叫,有如一歌劇的豪華現場,頗有賣弄風情的嫌疑,譬如細細聲的陰陽像怨婦,之愛詮釋悲劇女主角的,遠遠、遠遠地拋來一個心碎的眼神,讓你醉倒,譬如固定只在週末晚上現身的捕手,你總覺得如果立刻扔出一個高速火焰球或炸彈什麼的,鎮定、無聲的他也會完美無瑕疵地接住……無論是一起生活的貓帝與魔兒,抑或野貓們,都讓你有種奇妙的歸屬感,在他們面前,近似與夢媧的相處,你都是赤裸的,毫無遮掩。你的展現就是你的所欲,直接,沒有任何修飾。文明或者教養都已剝落。你是塊什麼樣的料,就是什麼料。在那個時候,你的稟性會清晰無遺地顯露:你知道自己比他們更微弱,因為你甚至得依靠凝視、傾聽他們才能獲得某種在世間站立與行走的力量。因為他們,你明白作為一個在盡情浪費、耗損和破壞資源的人類世界裡的個體,你還有一些能做到、最小而切身的事。也因為他們,你才懂得從來冷漠、殘酷卻又無能的自我,居然還擁有那樣的溫柔──而你必須重新學習去反覆地運動它,運動你體內原本死寂但逐漸洶湧起來的潮濕狀態。如此,你應該明白:你是人,而你不比貓巨大,相反的,你或許更微小;你是愛情裡的人,而你的愛情不比你的戀人更重要,夢媧才是超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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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野這件事,你想是非常少數主義的,是詩的,也更是武俠的。野,恐怕不是邊緣,不是從外圍要反撲到中央處的運動。野,有一種蓬勃的,被歸列在自然與邪惡裡的氣味。野,想來樂於站在野的位置,去建構自己的生猛系統。野,應該是隱匿,是消失的技藝。野,是逃脫的,是不被馴服,是不被規矩乃至於文明所治理。野,在盎然的生氣,在倨傲的反叛,在非核心的論述。野,當然是離開多數,孤絕至上。野,對抗著主流,而始終拒絕成為主流,更別說企圖操縱以形成風潮。野,顯然是少數主義者的神聖符號。野,而美。詩,則是更野的。詩在自身的範疇不斷地挑釁、冒犯和終結自己,以開啟另一種詩的格局。詩辯證、吞噬、消滅和重新創造詩的形狀與音樂。詩,是美學,也是反美學。詩就是詩自身的野。武俠在盛世時期是野,但這個野,不過是立足於廟堂的對面,不過是江湖漂泊的意思,不過是一種民間、草莽的風情,在你看來並不是真正的野,不是膽敢闖進無人曠野的,那種野。因此,當時的武俠是不野的,它無法保持野的姿勢,它必須為大眾與娛樂口味效命、奉獻,直至枯竭為止。但誰都知曉,所謂的多數都存在著盲從與殘酷的姿態。當人類進入工業文明以後,將一切包含人類自己都簡化為數字,以一種統計的巨大模型運轉世界──那是數字論的恐怖大王時代,延續至今。武俠在金庸、梁羽生、古龍的新武俠時代後,曾經在巨俠溫瑞安、異俠黃易的手中短暫而輝煌絕對地復還,但旋即又進入凋零,進入繁花盡謝的光陰裡,你卻反而見到了生機,不需要再去迎合多變、貪新只求華麗表面、狂飆速度的多數,還剩下來的,無論是寫還是閱讀的人,都是頑固的少數,都成了野。而在武俠可以小鳴小放地去野的這個時代裡,你遂能放縱地寫你那些野透了的長篇武俠──關於野,確實是詩人說的故鄉,也確實是你羞於啟齒的永恆哪。

 

  2-10

  本詩的最後一節,開頭是「冬眠的時候/父親缺席/我走到另一邊/母親是火車/喉嚨低啞」,而「咳嗽的人/站在中間──」,母親是火車,那是一種鋼鐵般的子宮形式嗎,父親則在冬眠所在地的一邊,那一邊是無創造的、破壞力沉眠的意指嗎,那麼在缺席的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咳嗽的人又是什麼,為什麼是他站在中間,他又為什麼咳嗽呢?詩人又寫,「我們經過海洋/親人一年見一次面」,又回到第1節車站的人都像是親人的敘述,跟著是與親人一起喝酒、嗑瓜子,關於在某站開始遊戲的小孩,她又寫,「我們非常需要小孩/祭祀。寫日記」,祭祀是一種往來源尋去的動作儀式,日記也有時間之紀錄的意涵,似乎都在追索、回返。而詩人寫道,她的喉嚨非常癢,但注意力集中,那麼她就是咳嗽的人,有聲音的人,詩是一種癢,一種生理性質的咳嗽嗎?最後她把「眼淚擠出/丟進海洋」,眼淚的意象好幾度出現在詩裡,除了悲傷以外,還有著接續的氣味。本詩結尾在神祕一句:「身體內部──」。你想,〔我的火車〕是閱讀的話,〔我〕自然是詩人,而〔你〕就是更早以前的那些詩人們乃至於詩的本身,三者聯合起來就是詩名,就是車廂與火車的形骸,就有了傳承、接軌、相互延續的意味。這些都將在身體內部完成,而這個身體是詩人的身體,也是火車的身體,更是詩的身體吧。

 

  2-10-1

  你總是在生活裡感覺到詩,絕不匱乏的,一頭貓是詩,吃飯是詩,喝咖啡是詩,雨是詩,風與風景是詩,腳掌是詩,指紋是詩,門是詩,窗外是詩,遠方的狗吠是詩,日正當中是詩,月光是詩,水紋是詩,一隻蝴蝶是詩,一棵靜的樹是詩,一次呼喚是詩,武俠與各種藝文形式都是詩,思慕是詩,愛情是詩,戀人更是詩……詩無所不在,在你而言,它一直在,而你得鍛鍊自己有足夠的能耐去發明它。發明就意味著指出它的所在,為它命名,且摸索它的音樂與形狀、它的面目與姿勢。這是攸關技藝的事,與靈感未必有直接關係,甚至以你自身的經驗來說,靈感或許是一種謊言與虛構,是一種懶惰與放縱──靈感這個詞語被神話了,而任何一種神話都代表著你需要與之衝突、抵觸和冒犯。你以為,一種技藝終究源自於經驗與記憶的挖掘,它必然隨著時間豐厚起來,它或許有順流、逆流甚且擱淺的時候,但它不會消失,它在那裡呼吸著,等待著重複降生與毀滅。於是,你讓自己每天至少要寫出一首詩,每天、每天寫,讓身體適應詩在的普遍事實,讓你所有的感官敏銳而足以逼近各種細節,讓詩充斥在生活裡的每一個局部乃至於整體──你與詩一起生活。你始終深信的是:當眼睛有詩靜靜流轉以後,就能目睹詩從誕生到終結的那些瞬間的總和,那些比宇宙更巨大、比粒子更微小的詩之存在風貌。如此,詩就在你的身體內部,跟著你一起移動與靜止。

 

  2-10-2

  你的正業是武俠小說。這一點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但你曾經動搖,實際上你至今仍然在動搖,偶爾你總要想這種堅持與頑固究竟有什麼意義。整個市場的機制本來就屬於多數法則,本來就會後來的一代淘洗著前面一代(不管前代覺得後代如何之膚淺,都還是免不了讓後代佔住上風)。風潮與盛世都是會過去的。黃金年代很有可能祇是一種窮極無聊的想像而已。即使如此,你就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寫武俠是你的使命。所謂的使命,前提應該是它有極大的機會是會失敗的,而你仍然非繼續不可。武俠就是你的一如馬奎斯說的一個人的一生是有一件主要的事情要幹的,或者換成李國修的語言則是一個人一輩子能夠完成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武俠之於你的意義,在於它定義你這個人,或者說你讓武俠成為你的定義。是的,武俠人是你的第一身份,比什麼國家籍貫都更重要。武俠人是你安排、發明給自己的身份。這是你的絕對國籍。你活在武俠國裡。你不以為這裡面有什麼可以被質疑的空間,但它確實被現實與生活挑戰、打擊著。你幾乎是抱著可以寫一部長篇武俠是一部的意念繼續寫,你不得不參加更多的文學獎或投稿活動,來養活你的武俠。甚至你當下寫的每一部武俠都被你當作是最後的武俠而寫。但你並不是以把武俠當作是特殊的題材與手法、成為包裝、骨子裡卻是嚴肅文學那樣的姿態去寫。你並非在寫偽武俠小說。相反的,你是把嚴肅文學可以容納的議題都收到武俠裡去。你就祇是在寫武俠小說──唯你正在做的事係以武俠逼問小說的邊界。然而,此同時你愈來愈不能否認你是詩人,雖然你把不出版詩集這件事當作你成為詩人的預設性條件。但這麼一來,你便具備了雙重國籍,你既站在武俠國裡,又置身於詩人國。而你一點都不覺得衝突。相反的,武俠與詩水乳交融於你的體內,它們的確是兩種類別,但它們的差異性並不阻礙你將它們收納在身體裡:它們是你的臟腑,你的器官,你的呼吸。再說了,你也還是一個少數主義者呢──啊,原來你是一個多重國籍而始終在練習對得起那些身份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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