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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   

  在黃易最暢銷、充滿各式痛快閱讀娛樂感的名著《大唐雙龍傳》結尾,反派高手、亦堪稱徐子陵與寇仲最強敵人的邪王石之軒來到其妻碧秀心墓前感嘆至極的說了一段在盡頭處澈悟的話:「……秀心啊,還記得當年我問你『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我相當喜歡這一段對談裡的一時明白起來,碧秀心說的是花的顏色光華璀璨,但其實更是直指人心的明白起來。你必須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看」,才能理解物與人彼此間的神祕連結。要有看的人,被看的花才能存在,而看花的意義就在人的心中。所以,心灰意懶到想自絕於碧秀心墳前的石之軒最後才會說「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石之軒與碧秀心的關係,也非常的龐斑與言靜庵,對談間總有深刻得奧妙的況味),一如寇仲見楊虛彥慘死箭下忽爾也有了一時明白,乃生起脫離征戰、退隱江湖之念,這使得別於《破碎虛空》、《覆雨翻雲》詩意斑斕之境、講究入世情懷的《大唐雙龍傳》又有奇異的小說微升空效果,顯然不獨獨徐子陵從市井小民躍升為仙氣脫俗之樣,就連登峰造極的石之軒也有著靈性成長的變動。佛魔的化換、往返距離或者比我們所想所知的還要更劇烈更莫名其妙。

  當然了黃易透過筆下人物說的明白,是大明大白,是大徹大悟,而真實的人生裡能夠有的,不過就是一時明白、一時不明白,而且經常是太長久的不明白裡,才能換來奇蹟一般的突然明白。頓悟般的整體性清明只是偶然的且片段式的出現,難以持久。生活的瑣碎、磨人與艱難就在於此。人距離大境界非常遙遠,即使隱約間碰觸到了,也終究如煙消逝得飛快。而玄幻的妙用也許就在於提供讀者的「一時明白」,以製造對蒙昧昏暗現實(利益)的超越感(同時玄幻小說書寫者也就能夠衣食明白起來),好鬆解掉日益累積、僵化的可怕陷溺(在人生溺斃)狀態。

  超越,一直是黃易的武俠利器。而關於超越,換個老一點的詞語,就是道或者禪。按照我的理解,所謂道、禪其實是人與天地自然接軌的嘗試,試圖讓人飛進宇宙間(或相反,是宇宙射入人的心頭),可以說是一種心靈宇宙學(非以物理天文角度去認識的宇宙學)。故在《破碎虛空》、《覆雨翻雲》的出世性(武道高人追求的是最後一著是破碎虛空是肉身成佛)裡,超越總因此顯得詩意盎然。但到了《大唐雙龍傳》,黃易大部分時間處理的是在歷史的縫隙裡盡情填充虛構人物的英雄救世壯舉,超越的意義遂從宇宙的層次轉化到天下戰場,以完成皇圖霸業為首要目標。我想是可以如此去定義黃易於這之間的變化:由超越到宇宙裡切換為關於人生的超越。

  無論如何,黃易把武學往宇宙的層級拉去,委實是他對武俠(尤其是武學系統)的卓越貢獻。人物的感知至此就有著玄之又玄的探測能力,諸如道心種魔大法、戰神圖錄、慈航劍典等等都是宇宙如何進入人的生命直接產生作用與功能的漂亮發明。另外,《封神記》裡頭的各式能量單位(如明子、暗子、極子等),與《破碎虛空》所強調的明還日月、暗還虛空並無二致,仍是對宇宙的單純想像。

  黃易帶給武俠的大影響,正是武俠的宇宙學。也就是說,把人類現有的對宇宙的認識(以及後頭延續的知識,乃至個人性質的誇壯想像),全都移形幻影到武俠裡,造成一繽紛玄奇的奧秘感。人是與宇宙一起活的,黃易在武俠正視這個可能性。縱然日後被衍化為更過度神奇(因此是廉價的神奇)的修真、仙俠小說,也斷斷不能忽略黃易為武俠重啟了一道宇宙門戶的功高勞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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