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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戰在野》卷04   

  在上一篇我提到以神奇與現實作為玄幻與奇幻的區分,而同樣的,魔幻也能夠根據對神奇物件的使用,與玄幻、奇幻經比較看出三者之間的差異性。甚至我應該說,把魔幻拉進來比較會更清晰──

  在魔幻,神奇事物往往是現實的隱喻,比如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的舉世大名作《一百年的孤寂》有個非常著名、驚奇的經典魔幻書寫畫面:「……『美人兒瑞美迪奧絲』對於自己活動的騷亂圈一無所覺,對於她經過時帶來的隱密災難也一無所覺,她對男人沒有一絲惡意,結果她純真謙虛的態度反而叫人心亂……『美人兒瑞美迪奧絲』渾身泛出白光……一陣光亮的微風把她手上的床單吹走……『美人兒瑞美迪奧絲』開始升空……任由亮光擺佈那些床單,望著『美人兒瑞美迪奧絲』跟床單一起飄揚升空……床單和她永遠消失在大氣上層,連回憶的鳥兒都飛不到她身邊……」

  一九六七年出版的這部小說,幾十年後的今日讀來還是教人咋舌,豔異於馬奎斯的神筆,居然使得這樣一個極致純淨一如最無知者(但也最心思清明、心中無有埃塵的彷如活在空中一樣)的女孩升空而去,完完全全地將死亡場景與其人的性格、命運扣合凝結起來。於焉,便不難讀出魔幻是有意圖並極具自覺地執行隱喻的操作,它精準地拿捏著那些神奇超現實的段落,以作為人物角色心智、行動乃至於一生的奇妙暗示。

  換言之,魔幻,素以神奇為隱喻,往往承載從既定位置脫離的詩意,藉此展開小說從大現實狀態起飛的可能性(但終究現實是不可能拋棄的,依舊酷暴依然殘虐);奇幻小說則是鑽研於神奇事物的限定性,經常在高超與侷限中遊走;玄幻自然而然是神奇的遍地開花,無一不神奇,神奇甚至就是小說裡的日常。更進一步定義,魔幻是以神奇成為隱喻,奇幻是講究神奇的現實性,玄幻則推反過來,是神奇事物近乎沒來由、絕無現實感的普遍存在。

  神奇是隱喻,神奇在現實(裡的受限),神奇儼然另一種(普通)現實,恰恰是魔幻、奇幻與玄幻截然不同的定義。魔幻裡頭關於神奇的書寫都必是對現實的隱喻,一種壯麗的提升,經常是詩意得不得了;奇幻則意圖把神奇收納到現實裡,認真地以神奇事物玩出人生況味;而玄幻是無所不能的,是過度誇大的神奇,是無上限的絕對自由。

  在《龍戰在野》卷04裡,龍鷹對從邪異切換到正派模式(簡直是極速轉向大甩尾啊這是)的符太說:「甚麼是好?甚麼是壞?我大可以提供一個答案,就是當你能超越自己,超越生命,處於一個鳥瞰的角度,當可看清楚生命裡的一切。哈!說了等於沒說,但至少可讓我們曉得自己的局限。」這段話可說是黃易的夫子自道,明明白白地彰顯出他的生命觀點。

  黃易筆下的超越就是我在此所闡述的神奇。超越自然是一種鳥瞰,一種純乎是脫離、無視於現實的虛幻型設計,黃易不止是談抽象與概念上的超越,而是真的予以能量化、武學化,使超越直接在小說中能夠產生影響事物、人生的效果。

  設若是以超越這一詞語來論:魔幻的超越性描寫僅只是殘暴現實裡的詩意顯現,並不能真正左右、介入與干預現實的走向;而奇幻裡的超越也是有限度的,且有明確的邏輯與法則性;玄幻則能超越所有不能超越的,黃易雖透由龍鷹之嘴講出曉得局限這樣話語,但往往其主要人物遭遇的困境下一刻就能輕快化解,未見箝制與苦楚,就算是本卷出現了必須集龍鷹、符太、皇甫常遇三人之力才能脫困的突厥第一人無上師拓跋斛羅,說到底也還是生天在握了,其實三人也沒有真的犧牲什麼,甚至最後符太還因龍鷹魔氣的注入而大幅度提升了其魔門功藝。

  認真說起來,這約莫是黃易自身對小說(功能)的認識與執著點,小說在他而言或必須如電玩遊戲一樣,能夠致使讀者排遣掉尋常生活的幽悶煩躁,愈是能夠推離遠離現實,就愈是玄幻小說的成功之處。現實裡的困境已經夠無解了,何苦又在小說再遭遇如此絕境眼看人物到處碰壁呢?因此,黃易才會說出誰想在小說裡讀見不夠厲害的主人翁啊這樣的論斷來。於是,玄幻便是梅,便是鴆,供人止渴禁痛之用。但在無路可出無徑可逸日益愁城的當代生活裡,不慣性麻痺不苦中作樂的話,又教人要怎麼繼續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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