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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在《人間福報》20141212 

  致俞萱:

 

  我想要謝謝妳。在寫給我的一段話裡,謝謝妳這麼寫道:「他最擅長的並非逼近,而是撤退。撤退到文字之前、形構企圖之前、一切世事昂揚與衰落並存之前──那離相而隨相的詩意狀態。因為撤退到了底,就被真正盛大與微渺的存在逼近,而後穿透,而後彼此無別。」我很珍惜這些話語,它那麼短,但對我來說卻是一大片時光曠野一樣的漫漫長長無邊無窮,這裡面的心意很紮實,尤其是在這個閱讀如此少如此希罕但書寫卻又被當作發聲練習一樣縱容且多數巨大的年代裡,妳的淡淡幾筆,深深地刻骨,給予了我一些安頓的光芒感。

  讀完妳的《隨地腐朽──小影迷的99封情書》以後,我不由得要想,這段話反轉過來,會不會恰好就是妳在做的事?也就是說,妳最擅長的並非撤退,而是逼近,逼近到文字之後、形構企圖之後、一切世事昂揚與衰落並存之後,離相而隨相的詩意境界,因為逼近到了底,就被真正猛烈與微弱的存在撤退,而後穿蝕,而後彼此無以分別──這會不會也是妳對自身作品的預言預告呢?提前的,妳已經目擊到未來與昔日、自我與他人的複雜關係?也許就像是我們都很喜歡的零雨所念茲在茲的那樣前往與回返其實從來都擁有一致性?

  《隨地腐朽》透過面對一個導演的一個意象(西川美和與吊橋、珍.康萍與琴鍵、金基德與刑具、王家衛與八卦拳等等)作為對電影探索的主要結構,這讓我想到同樣也是針對人物與其特點進行反覆周旋迂迴的尋索的《盡頭》,當然了妳的小影迷情書在最短小篇幅裡完成最龐然深刻的敷演探勘,和唐諾大磚塊史蹟查考挖掘的風格看似並不相同,但奇怪的是兩者皆有著清晰無比嚴峻準確的同質性。

  這個影評集裡遍地都是妳深情的告白同時又隨意的鋒芒畢露,妳甚至超過所謂小影迷的範疇,進入大寫的討論時光,不但誠懇地講出對99名導演的評價,更赤裸地對諸如拉斯.馮.提爾、金基德、羅曼.波蘭斯基、阿莫多瓦等進行告誡,明明白白指出他們被困囿顯而易見、無追問無複雜認識的表面形態,妳不責怪詈罵諷刺,妳直視他們此時此刻的缺漏損失,毫不遮蔽地講述所察覺了然的真實樣貌。

  在妳的思索狀態裡,同時極為重要。事事物物的同時都在發生,一面與另一面的構造,往往是環扣的,往往是相互抵達(前進與後退)的。妳不能拆解本來與原始,妳或許命名之定義之,但最末妳必須回到如一始終(但畢竟前進了一點點)的棲居點上。妳把自己的肋骨換出去以後,終究得拿到另外的肋骨填進自己的胸膛,一如妳的詩〈生活在布拉格〉所寫下的:「一直掉入陷阱/誰與誰都不能永遠抱著/誰與誰也不想仇視永遠/如果所有因果不被刻意突顯/誰與誰便不曾落入愛情/也無法從愛情脫困」,是的,囚與困是一起發生的。於是,《隨地腐朽》也指向妳的詩集《交換愛人的肋骨》(影評集第一輯「鏽與骨」在詩集裡不也有同名之詩嗎?),這兩本其實是同時之書的兩次變異吧。

  因此,《隨地腐朽》在成為影評集前,就已然是純質的隨筆散文作品,字字句句直指導演精神能源以外,更演繹出妳的詩意嚴厲特質,妳如何去觀看如何承受如何對抗如何重新撐起自己的人形以及對世界的無止盡認識長路。妳說:「沒有人達得了愛情的終點,只是抵達了盡頭又返回原點,終於明白:那時我們稱彼此為愛人,我們一點也不懂得愛,不懂得人。還想從一而終的時候就來到終點。……過去了,才開始擁有命名的能力,關於什麼是愛,什麼是人,什麼是錯過,什麼是不再。當我們渴望全部,全部的愛,我們僅僅只能任全部流過,保留那些我們仍舊可以辨識的,傷痕累累的,全部的自己。

  而零雨寫:「基於一種深情,每天都看到,新的好奇誕生,新的思維轉換。更多不知道來臨。我從前並不知道,它們數量眾多。我想再往裡走,我想看看生命的長相。仔細瞧瞧它。雖然它可能並無長相。基於一種深情。」往裡面走到盡頭,也就站到了外面凝望生命的最近處。隨地腐朽也自然意味著任意都是生機正待昂然綻裂。零雨的這段話,我想也確確實實是屬於妳的吧。

  那麼所謂的一種深情,無疑的也將是千萬種深情。謝謝妳這樣深情的逼向那些導演,這同時也就正如在逼近我,令我不可輕易掉轉視線,必要細緻且窮凶極惡地栽入斷然揭示的領域,再一次去理解閱讀電影宛如愛情一般的交換本質。

 

                   沈眠

                     寫於10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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