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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島國片復甦的呼喊之間。狂熱而喜不自抑。美麗的願景到來。開花繁殖。那很好。也是時候了。但。但。必須淡漠。必須握起刀鋒然後默便安靜地想起了《九降風》。

  九個少年、少女的故事。死去和分裂。必然。傷害是不論意願之如何都在的。必然。青春在不在的時候最光亮。必然。所以小湯跟廖敏雄的投擲不僅是少年的夢完成,也是完結。他的青春就結束了。必然。藍的哀愁。黑色的記憶像潮水湧在耳邊。熾熱無比總是被隱喻到群體和夢想的棒球也那樣透明的寂寞著。

  《九》理應是今年為止的火車頭之一。但它顯然煽動不了。它讓人更寂寞。於是它也就沉寂。高品味而穿透的後勁愈發地濃烈。卻只能窩在某些回憶裡。

  但林書宇是很冷冽的切割者。冷靜並愈發冷冽的青春。青春的傷痕那樣孤獨。孤獨地流。誰都幫不了誰。那也好。因為個體跟個體的不同便確立了生命的多向性與豐饒。

  並不真的想要蓋婭那樣完全共生體。艾西莫夫/Asimov提供的謝頓計畫足以寬憫地讓生物共性常在。但默也許更傾向是那個對一切採取懷疑的葛蘭‧崔維茲。不得不悲涼如此的懷疑者。


  十月三日,晚間,在城市舞台,【屏風表演班】,戲碼:《六義幫》(以下簡稱:《六》),座位一樓七排五號,李國修編導演,副導演黃毓棠,舞台設計曾蘇銘,燈光劉權富,表演者:朱德剛、劉珊珊、嚴藝文、黃嘉千、夏于喬、陳心妤、狄志杰、林宥彤、陳姿蓉、徐佳圓、劉瑞軒、謝新雨、郭耀仁、黃浩詠、王仁甫、方文山等等。

  一直很喜歡李國修說回憶的方法。那像是美麗的驚嘆。一個倏忽就是十年百年的跳躍。表演者在燈光的明滅轉換後,一個穿插,就走進過去時光,扮演起童年角色。現實與記憶。自由的時間。記憶何等自由地悠游於時間的戲劇敘事。也是美麗的陷溺。彷彿透過回憶我們才能變得美好。而其實回不去的。

  一如《六》裡讓默最毛骨悚然的感動的一段台詞,夏于喬飾演的么妹說饅頭要她等二十分鐘,而這二十分鐘卻是二十年了,甚至永遠的訣別,永遠的空白。她怎麼渡過的?當她輕輕地想起饅頭在那個午后跟她說的。那心痛難道曾經停止過?那眼淚難道不曾一再一再地破碎?

  通過敘述與記憶便能折疊時間與時間。故事覆蓋故事。《六》至少處理了三個時代,青幫與杜月笙、廖添丁、六義幫(飛鷹幫沈哥的祖先滷蛋和杜月笙是師兄弟),並直接在畫面上處理彼此的交會:舞台左方是滷蛋以斧頭切下指頭交與杜月笙,中間隔了一棵大樹,右方則是廖添丁和他的兄弟們與藝妓。之後另一段甚至讓日警對敵的廖添丁直接和小鄧、饅頭與他人的鬥毆場景交疊,使得廖添丁進入當代(為六義幫主持所謂公道?)揮刀殺敵。這同時也真的是對英雄渴望的極致了。

  劇中人物說:「我們的時代沒有英雄,就只有棒球和幫派。」幫派的英雄形象就落定在杜月笙和廖添丁上。並遠遠的已朽了。棒球呢?《京戲啟示錄》對老文化老傳統京劇與梁家班的致敬到了《六》便換成投手許金木和島國最光輝的少棒年代(同時也如前者在戲中不斷播放已拆中華商場的黑白紀錄片,《六》謝幕後也在銀幕上播放著許金木的投擲雄姿跟訪問)。但妳仔細瞧瞧《九降風》那間或插入的職棒簽賭事件。原來那些人的英雄不也是會發臭變爛。

  到了如今我們所祈求的俠義似乎跟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不一樣,反而更糟,幫派幾乎也被納入體制的陰暗面(作為和體制對抗或盡情玩弄與運用體制資源的廖和杜就成了城市傳說),棒球似乎只剩下一個負傷的40號。英雄呢?沒有。謊言之人跟狗熊倒是不少。到處都是可見的隳壞的所謂正義。

  所以古龍筆下那些真誠的人物郭大路、燕七、王動、林太平,那些大大方說著「我們的英雄就是歡樂的!」(《歡樂英雄》,萬盛出版)的口吻,到了溫瑞安手裡就無一不是在末路間找生途在各種詭計裡頭企圖拿捏住自己變得淒涼而無比寂寞,最好的也就是蕭秋水般的遁離江湖(逃,也只剩下逃而已?)。妳不會一直光輝,那又怎麼能渴求英雄會一直照亮妳?

  生活那樣強悍。誰能不低頭不狠狠地斷了腰?

  所以就祈禱吧…用淚水,在自身的濕潤之中,祈禱溫柔。像是顧城說的:「走了那麼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這燈就在我們的眼淚裡點燃。為了這慘敗的世間。

  《六》的悲劇預感是經由卓亮的燈光和雷般轟鳴的音樂交代的。那瞬間猛如大火膨的吞下空間的光灼,和定格的人物動作,在在昭示了即將到來的破損。宛若即將被未來咬住。強大的震懾。於是小鄧失手刺死了他想保護的好友饅頭,從此展開逃亡。於是妳不禁想溶解到那顆心問問:他的逃其實是否帶著某種喜歡上朋友女友的負疚?或許他在心底的某個深處暗自揣想著饅頭消失會很好,而那就真的發生了?即使在他說出逃只是因為拒絕承認,彷彿這樣一來饅頭就會還活著之後,默仍舊對這個人物的逃,充滿興趣。

  但回不去了。就像川上弘美的〈溺〉(《溺》,章蓓蕾譯,麥田出版)毛利和小卷最後的對話,他們只能一路逃下去了。就像《九降風》的群體崩解,那是無論如何都挽回不了的,再多的努力都追不到那些妳根本意識不了究竟是從哪裡開始出了差錯的逝去──孤獨是真正的漫長,它總是搔著妳,甚至用力到帶點刺痛感。

  就像妳不好忘了的雷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漫長的告別》(手頭有直接以原文書名《The Long Goodbye》發行、且將作者名譯為瑞蒙‧錢德勒的時報紀念版和臉譜版,皆黃碧雲譯)中馬羅和泰瑞‧藍諾士的友誼或者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曾經跟馬修‧史卡德有過短暫交會的皮條客錢斯(《八百萬種死法》,平裝第一版和紀念版,易萃雯譯,臉譜出版),都極其美好知心,那氣氛好到像是戀愛最濃也最清的瞬間。不過一旦錯開,就都回不去了。

  或者〈總要找到你〉,《六》的英譯劇名《Stand by Me》就不得不想起的史蒂芬‧金那篇小說(《四季奇譚》,施寄青、趙永芬、齊若蘭譯,遠流出版)和改編的同名電影《站在我這邊》(英文名相同),那四個去鐵路邊尋找屍體的小孩,最後經歷了一場爭奪戰,他們的友誼和人生都提前就劃下句點,有些東西走了,就是走了。唯一真實的是否剩下記憶而已?!

  對於回不去的事物,李國修的姿態讓默深深溫暖。寬恕。他寬恕。那是在他的劇場裡頭最使人心曠神怡的時分。有著熟落的氛圍。彷彿花謝時的圓滿。寬恕是那樣的難。但他讓一首歌曲,讓那首最輕饅頭最愛的歌〈最想和朋友說的一句話〉流卸掉了一切時間以及遺憾。夭妹和小辣椒拉著手說出那句話是:我想念你。銀幕是藍天白雲,成年的跟童年的表演者都聚在一塊兒了,都眺著遠方,彷彿還有新的什麼一起等著他們迎接。

  默總是情不自禁的會想起吳念真,想起他的劇場〈〈人間〉〉系列。李國修和吳念真。他們對世界的同情、他們對人生的體認,尤其是對記憶和土地的某種柔軟的姿態──啊,寬恕,是那樣的濕潤。彷彿人心的洞都能填滿。填滿一片海似的溫柔。而我們便能繼續。便能繼續活在仍然沒有英雄的時代。以我們懷裡的祈禱。


  說說表演者吧…李國修的戲份少到實在點點點(雖然合理一如周星馳在《長江七號》的退居幕後)。劉珊珊的師娘,嘖嘖,那媚行的模樣,紮紮實實,簡直像是有撩亂的煙會鑽進毛細孔似的。朱德剛,哇,無論是陰狠毒辣的老爺子還是口吃脫線爆笑的二寶都得心應手,舞台魅力驚人。黃嘉千的喜感(口頭禪「之類的」跟為六義幫加油的像是啦啦隊的舞蹈)有份量。夏于喬最後的部分算質感不差。方文山跟王仁甫則是平面到讓人想嘆氣。嚴藝文恰翻天的阿嬤跟郭耀仁語調陰陽怪氣的福建伯,真是搶眼。

  最後想學張懸對聽者吶喊:「來Live House啊…」的對有緣在眼球邊緣跟默的文字擦過的妳說:「來看戲啊!來看看劇場的人怎麼釋放回憶怎麼釋放空間怎麼釋放生命所有輕柔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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