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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幸太郎的《死神的精準度》(葉帆譯,獨步文化)最有意思的部分在於他賦予死神一種詭異的親和力(好吧…如果妳要聯想的話,當然還有《死亡筆記本/Death Note》),包括愛聽音樂、出勤時總會下雨(死亡是哀愁的?)以及一套必須判斷「認可」(死)或「放行」(生)的既定準則。工作,只是工作,天上人間或冥界都沒差別(真是恐怖的風景啊,關於職業的嚴密性)。不過近來默看過最有爆發性與深意的塑造還是日前的《帕勒摩獵影/Palermo Shooting》(請見置於《食影人》〈夢境顛倒。狂亂地站在箭和鐘面,輝煌的一瞬——默看《帕勒摩獵影》〉)。那麼天使呢,在探入死神的告白之前,文‧溫德斯/Wim Wenders顯然就已進一步挖掘了天使的存在樣貌:《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

  從天空密佈的雲開始,雲間開了一個洞,圓洞,像是有藍色瞳仁的天空之眼,下一個鏡頭就跳接一隻近攝的眼睛睜開,故事便隨之揚展,在黑白色調裡。首先妳看見一個張著雪白羽翼的天使在高樓之上,唯獨小孩看得見。再來,妳聽到許多絮語,鏡頭推進、拉遠、跳動在各種人物的特寫,像是一種俯身的姿態,像是聆聽。

  「它」(鏡頭和天使的在場)穿梭在城市間,自由自在地進出。妳看見角色處於無聲,但獨白,他們的獨白就流淌出來。真的是各式各樣,有煩惱有慾望有忿怒有哀愁有喜樂,的獨白。獨白的交響曲。只有「它」看得見聽得見。

  兩名天使在車裡聚會,各自翻開筆記本,喃喃說著「它們」的紀錄與慾望。是的,慾望,想要介入塵世的慾望,想要留下痕跡的慾望,而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想要活生生的,痛以及快樂。一個擁抱。親密或者失落。而不是永恆。「現在,」天使說,「現在。而不是永恆。永遠。」無法碰觸物品(自然也就無法擁有,總是只能擷取與物品同樣的形,而非物的內容)的「它們」,只能碰觸人類,給予正向的安撫(像是暫時引導河流的走向,而無法干預河流終將歸去的場所),但還是無力改變任何的什麼(所以自殺者還是跳樓了,天使的擁抱變得空蕩蕩,即便其中之一的「它」也跳落,卻仍無損生命,終究「它」還是在文本常在的那具天使雕像的臉龐旁俯瞰人間)。

  無法改變就是永恆。零變動。

  那是村上春樹的那條「街」一樣的存在麼?

  完結式的永遠。終結。終。結。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如今還是那樣。」這是天使慣用的詞語,一再一再、反覆反覆。兩句的中間可以延伸為無數妳所能想見的純粹。比如美麗的童年時光、單純的信念、那樣透明的視野等等。原來孩子們本來就是在天堂生活,本來就是天使,換言之我們都曾經是,一切都是美的、新奇有趣的。然而。然而被磨損了,我們被已經被污損的現狀與人們繼續磨損(這是個永不醒來的真實噩夢),我們(和損壞我們的上一代、上上一代以及無數的上上代)忘了曾經有過翅膀忘了我們那樣清澈過忘了我們可以聽見人們內在的聲音,我們忘了,我們壞了,而就在如此的殘損之中我們仍舊活出色彩來。

  活出天使們所無以見得的,活生生的色彩。就像文本的那個墜落天使像個初開眼的盲人急著跟路人學習便是紅色(他的血液)與其他牆壁塗鴉的種種顏色。還有慾望。慾望的味道、慾望的深度、慾望的光影。身體場域的老壞與美麗。

  那個自願下凡的天使,他的變成凡人,那轉折,有著非常滑順的變異感。但他對那個女人(女空中飛人)產生想要和她更明確的有著接軌時(他產生直接的慾望而非間接的感受),他就擁有了色彩,擁有了昏厥,甚至擁有了摔落和血,而跟他對話的天使則還是留在黑白之中。那一幕,真有種化神聖為凡庸(或者倒反,化凡庸為神聖,不,應該是神聖與凡庸不可分的)的夢麗時刻。

  當然妳忘不了在這之前,文本的鮮豔時光,是從天使遇見那女子開始的,在那女子表演盪鞦韆技藝時,銀幕有那麼兩個畫面從黑白轉成有色澤的,不經意的轉,但何等何等的輕盈而有力。

  而妳是否也注意到了為什麼Wenders選擇是天使愛上空中飛人(最接近「它們」的古老魔幻技藝的遺落的族裔)?就像是為什麼天使總是守護在幼童身邊總是出沒在圖書館?還有為什麼天使們一身大衣以及頭髮綁的小馬尾?或者為什麼兩個天使來去於在馬戲團與電影拍攝現場(除了後來天使化為凡人的鮮麗畫面,在那之前的有色彩時分別是某些人的記憶與及那演員的訪談等等天使所不存在的場所)?為什麼是頭盔伴在初初化為人類的天使旁(是上帝的禮物嗎,是對一個騎士的祝福)?為什麼是說書人和演員在人間對應著兩位天使在城市間的思維與行跡(啊,故事,故事,那個不斷想著該寫卻只能在腦海幻化故事的說書人與及那個五百年前曾經也是天使之族而今成為可倫坡偵探的演員,故事不正是最貼近造物主的千年老技藝麼)?

  在鏡頭裡,城市像是大天使的腹腔。各種魅力非常的意象層出不窮。高樓、船港、街道、牆、空地、河流、鋼鐵器具、………Wenders莫非也是個迷戀城市之人?猶如所有奇幻、科幻小說裡頭常見的對高塔的極度思慕?

  在女人終於和化為凡人的天使(夢中之人的到來)見面的長串獨白以及非天使之男的現在就是永恆的話語之後,是女人的影子在牆壁上與壁畫中的天使共舞(她表演與地面平行立在繩索上被旋轉的特技)。再一次被Wenders的意象咬碎。

  啊!所熱烈迷戀的Wim Wenders,你真是個在孤獨中獲得圓滿的愛情大師!


——97/11/12,海邊的卡夫卡,晚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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