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留下二十五歲那頁上的勘誤
它已被光速攝去了魂魄
無暇校閱過去的陳敘
脊背上的星星都帶著最近的傷痛
空間是光的焦焰
和生物死期留下的異味
終於望著一個具體的生命結束後
的一堆火
剩下一些灰
惆悵的內部塞滿眼睛
(海上,〈高速的歷史〉,《死,遺棄以及空舟》,唐山出版)
一直喜歡看大堆頭的電影。一群看似都有意味深長的背景的人們聚集,為了保護一個村莊、一個人,抑或只是彼此的交會,碰擊,而終於留下一具備意義的,也許是簡單而巨大的東西。譬如《七武士》、《東邪西毒》、《瞞天過海》系列等等。
《十月圍城》大抵如是。其基本設定是:保護孫中山。而保護的另一面就是刺殺。這是一個時代的兩面,兩種觀點,潮流與反潮流的對抗(這種事到哪裡都不稀奇啊,怎麼樣都還是持續發生的,只是場域、對象不同罷了)。而同樣的都是犧牲。犧牲。結構的底層,一般人,為了某個遠景,或者某個非常親近、親密的人而死。
比較起所謂的國家大事(這四個字怎麼說都有一種虛無的,幻術的極致之感哪),你不是更喜歡愛上父親的女人而氣死了父親深愛的女人也自殺乃成為廢人乞丐而最終找到適當的死亡場所的劉郁白(黎明飾演)嗎?你不是更喜歡沈重陽(甄子丹飾演)為了正正當當讓他的女兒知道他的父親是誰而死嗎?你不是更喜歡阿四那幾乎沒有雜質的,只是單純的想讓老爺開心,保護好少爺的,非常微小但就是最接近人的姿勢的犧牲嗎?
富商李玉堂(王學圻飾演)什麼都可以交出去,唯獨他的獨子(王柏傑飾演),他是不能讓兒子受傷的,不行,就是不行。當陳少白(梁家輝飾演)要眾人抽籤作孫中山的替身時,赫然驚覺李的兒子抽中了,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丟出去的陳少白(見血就昏的他為了護衛孫中山不惜割傷自己以藉機逃出)卻說過不了自己這關,要舉行重抽。
你想,為了某些神聖的什麼,誰都有一種必然該犧牲誰來換取的體認,但如果犧牲的是你決計不能、不想並且拼死拼活保護的人事物呢?你還能夠堅決、無悔?當李玉堂抱著成屍的兒子,深深的凝視了回望他的陳少白,他們還能夠對這樣的革命抱持著絕對感嗎?革命(或者反革命)竟然是如同上帝般的存有嗎?上帝要亞伯罕獻祭他的兒子而他就真的做了──這居然也可以是神聖的嗎?
你必須提提向來關注的技擊畫面的調度,主要是甄子丹與黎明,一是凶猛有力的肉搏,一是輕盈靈動(鐵扇);甄子丹在長廊奔跑,在縫隙之間奔跑、藉物跳躍的一幕簡直是體操與跨欄賽的組合呀(這裡是功夫片打鬥的範疇),而黎明的部分則是將一夫當關的英雄性發揮得淋漓盡致(這裡則是進軍到武俠片的境地)。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臨死之眼:兩種死亡場景。劉郁白見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李嘉欣客串)美麗絕倫的站在階梯之上等著與他相聚。而沈重陽則是在閻孝國(胡軍飾演)駕馬馳來時於受創過重的朦朧視野裡看見他與妻(范冰冰飾演)、女(好可愛的女娃)共騎腳踏車的美好風景。
那是對死者深情、慈悲的凝視啊…
鏡頭總是慢慢推向那些只剩下屍體和名字、數字的組合(銀幕打上名姓生辰卒時)。從臭豆腐喊著自己的名字「我叫王復明」到方紅的「女兒不孝」,還有緊緊抱著閻孝國阻止他前進一再被痛擊頭部的阿四(謝霆鋒飾演),都再再有對壯烈成仁者的敬意與默禱。他們的死成就了一種自由的格局。即使無名小卒,即使微不足道,但那些都是高溫的灰啊,以熾熱的餘燼震撼著你的胸臆。
電影的最後一幕則是拉到孫中山噙淚的雙眼,彷彿他也在凝望著這一切。
然而關於壯烈犧牲,你卻不得不充滿踟躕的想及舞鶴的話語:
「……但是人生現實,受損受蝕受剝奪了尊嚴的現象一直存在,人必要為了受剝奪了的,即使是像尊嚴這樣的東西而以身殉嗎,我不贊同,當代也質疑它的正當性,只因為『存有比尊嚴正當』,存有在所有存在之先,只要有一點點生命力不讓自己的生命槁木死灰,在存有中可以看見尊嚴由受損受蝕而重生而晶瑩,……」(《餘生》,麥田出版)
你總是懷疑,不安和焦慮於為了神聖或正確的位置而死的必要與絕對性哪…
──99/1/04,晚間,《十月圍城》,京站威秀影城。與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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