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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俠文本(文學、漫畫或電影等等)有個不乏所見的設計:斷臂求道。亦即一個想要求武道至境的人,總是必須斬斷世間情俗,最極端的會採取殺妻斃子的手段,來想像吧…一個武士去向一個刀法大師求刀,大師說可以,只要武士能把他的妻、子殺了的話。這種激烈得近乎瘋狂的渴求,當然不只是文本的隱喻而已(瞧瞧歷史上多少瘋狂於權名競逐的人怎麼對待他的親友和戀人),那是更紮實的,某種人的執念與其中所承載的龐大犧牲與在所不惜(當然後頭延續的是一連綿的可怕的地獄風景)。

 

  《危機倒數/The Hurt Locker》幾乎在第一時間讓你想到那些斷絕作為人的感性的部分也要前進到某種極限或顛峰的人種,在鏡頭下的拆彈小組,威爾、山彭、歐文三人的組合顯影著三種對應「危險事物」的(美國式)姿勢:技術兵歐文的恐懼,他接受戰地醫生的心理輔導,因總是抱著即將死去的憂慮;山彭則是守衛者,他負責協調並看顧、提議組長行為,他是中間值,對戰爭有不錯的適應性,但對他來說,這危險是客觀的,是一種任務與工作,他設法把它做到最好,希望安然無恙等輪值結束;而威爾呢,則近乎魯莽、粗暴地深入炸彈的危險區域,他把自己暴露在裡面,和那些毀滅的怪獸直接面對面,他像是一個數學家對待一個未解的算式般的將高度危險將波及生命(他的和其他人的)的彈藥,交談乃至於對峙、解除或封鎖(這樣的人物是大美國主義的縮影、具現嗎?)。

 

  威爾這個角色,讓你有私人玩味的地方,在於這樣的人格特質於井上雄彥的《浪人劍客》(他的《灌籃高手》裡那些對籃球單一的追求不悔的夢想者亦然,或者更多日本漫畫經常出現的執著追求於一領域至高無上位置的人物),如宮本武藏或聾啞的佐佐木小次郎等人皆有這個部分,他們的喜悅歡快都建築在那刀鋒快速擦過彼此生死懸於一線的巨大衝擊裡。那是佈滿了陰影的甜蜜毒藥!而他們甘之如飴。

 

  導演嘉芙․蓮碧露/Kathryn Bigelow顯然企圖尋找這些拆彈人的動機,她觀察,記錄並試著找出答案(以美國人的觀點記錄另一批同樣是美國人的未知之人),但她並沒有武斷的說了一個yes or no那樣層次的解答,反倒保持一種可能性,一種得以持續深入探索的理解空間,既不是衛道式的反對,也沒有充滿激情、嗜血性的鼓動,她只是把對這些人,尤其是威爾的存在姿式展示出來(導演比較像是把「喜歡但不知道為什麼」的樣子做出來),《危機倒數》的收尾叫你喜歡,百無聊賴徘徊在賣場的威爾回家後和老婆說著戰地的事,和自己的孩子說著「到了我這樣的年紀,鍾愛的事情只會剩下一兩種,不,」他停頓了一下,「也許只剩下一種。」跟著鏡頭調度至他回到戰場,最後一幕是穿著防彈衣的他臉卻帶著一縷微笑,孤獨而無比滿足地邁向眼前的炸彈。

 

  你亦喜歡威爾這個角色兩次動搖的處理:其一是和他有幾面之緣的伊拉克小孩貝克漢被變成人肉炸藥,他展開追索,甚至不顧危險且蠻橫地衝入當地住宅,但卻在別人的家中,被說「你是客人,」時,那張冷靜而猛烈的臉,突然破天荒的軟弱,產生搖晃感,他回答,「我只是想來找認識貝克漢的人。」結果猜猜怎麼著,導演給了一記回馬槍(將威爾的行為去除英雄性回歸到個人的衝動與危害),那只是另一個長得很像的小孩(所以呢那看似充沛的情感的背後其實是對伊拉克的人或地的全然無知吧),而貝克漢活生生地站在威爾面前,而害得隊友歐文被槍擊的他,卻再也無從面對貝克漢;其二是威爾和山彭見真章的對話,後者問威爾說他怎麼能這樣無所恐懼的面對炸藥,而威爾說,「我只是不去想,」即使他在出發時已經確知到會遭遇什麼危險,甚至最後他反過來問山彭,「為什麼我會是這樣的?」是啊,為什麼呢?

 

  再來是兩次慢鏡頭的調度,你亦認為別出心裁:第一次是文本開始時步步為營最後仍被炸死的小組組長,面臨劇烈爆炸時,以慢鏡頭播放地面震動、土石飛揚、強大的火花和防彈頭盔的瞬間染紅;第二次是漫長的狙擊等待(這裡對狙擊展示了與《大敵當前/Enemy At The Gates》、《神槍手》那些神乎其技、遠距離射殺截然不同的枯燥,煩惡與長時間的折磨)、射擊後,子彈落地的慢鏡頭。這兩個時間點的慢鏡頭運轉,恰恰把死與製造死的兩種姿態銜接起來。

 

  而你最後想的是,威爾靈魂裡的黑暗引線,足以燃燒成熊熊火焰與灰燼的引線,是否也在你的體內?是否你業已活成了那種暴烈的模樣而無從回首?你想再回到武俠文本看看由黃易提出的另一種求道之姿:「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覆雨翻雲》),那是覆雨劍浪翻雲的劍法通神的源頭,一種以愛情而擴展、深化了劍術的大道。這麼說起來啊,通往道的路徑,終究不會只有一種,那並不一定要斷情絕心啊…

 

 

──99/4/01,晚間,《危機倒數》,京站威秀影城。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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