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造牆者
空中先生對於負面事物（他的意思是站在人性黑暗那一邊所持續滋長、蔓延的存有）始終感覺到濃烈的興趣。而這是他經常與你討論的部分。對於以恐怖（恐懼）為名的文本，他總是無法拒絕。那幾乎是他的鏡象的折射或投影。
但他這兩、三天看的金馬奇幻影展的兩部電影文本《裸體救贖/A Night in Nude：Salvation》、《極道兵器/Yakuze Weapon》呢，都讓他很難說得出喜歡其中的什麼，或感受到有何驚怖之處。也許前者的最後部分，還算有點意思吧…
那是憂傷的老時光。
竹中直人飾演的老愛自言自語的代辦人紅次郎在蓮（佐藤寬子，導演盡情地讓她表演裸體，自在而肉身晃蕩，而且照例由於露出乳房、陰毛又被列入超限制級，這種程度的超限，好像在網路王土裡隨處可瀏覽吧）死後，呆坐在他倉庫般的住所不知幾日，總是同樣的動作，好像靜物畫一般。而對他傾心的女警探呢，日日到訪，替換了動也沒動過的餐盒。終於有一天，一隻貓忽爾神秘到來，在吃著東西呢。其後，女警探再來，他便靜默地行動著，將餐盒放好，挑了一個給貓吃，最後拿出筷子，問女警探要不要和他一起吃（此文本裡他數度邀她喝咖啡卻不得），女警探說要開動時的哽咽，令人動容。
一個孤獨的，被邊緣化，對悲慘的魔女寄予無限同情，最終也許只是想要保有一份溫柔的，頑固老頭。空中先生這麼解讀那個代辦人時，你驟然想起《險路勿進/No Country For Old Man》裡過氣的、無以挽狂瀾的老警探：悲傷，寂寞無比。
空中先生說，他總認為這個編導有著老派的風格，說故事的語氣，帶著頹圮腐朽的氣味，鏡頭語言也規矩刻板，探索的主題呢，在性侵與殘殺、童年創傷論述方面的演繹，都顯得陳舊而過時。
即便是《裸體救贖》片頭在浴室處理屍塊的場面啊，都已在園子溫的《死魚/Cold Fish》出現過極為類似的影像調度，但後者自有一套暴力馴養進化論的精彩邏輯，反觀《裸體救贖》中，代辦人紅次郎對蓮所抱持的悲壯犧牲感的同情（蓮的悲劇與瘋狂源自於十二歲時被自己的生父性侵，且被拍下錄影帶販售，此後就再也不把性交與身體當一回事了），還裝填著老扣扣的救主情懷，看來迂腐得讓人實在喪氣。
另一部《極道兵器》讓空中先生好容易聯想到《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東京殘酷警察》這等嘲謔變態之作，不過相較之下，《極道兵器》便顯得拙劣許多，尤其是人體改造的設計方面，無論是變體般的手臂成為機關砲、陰莖變成巨大的原子彈遙控器，抑或將赤裸女體變為大型武器（大腿一開，陰部處可以轟擊炸彈），等等，都甚為平庸無奇。
在《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裡對暴力、血腥充滿了狂野性質的搬弄、戲謔，而《極道兵器》從開鏡的叢林之戰，一個在槍彈中衝鋒陷陣猶如不死之身的主人翁卻不然，那是對暴力（最強的姿態）有著一定程度的迷戀，以致於無法將暴力的可笑性，漂亮地玩弄一番，而溺在其中，叫空中先生覺得乏味無津。形式方面如此，內容又如何呢？
《極道兵器》意圖表現的精神面，是三池崇史電影一種日本文本經常出現的典型：「熱血男子」。蠻幹到底，不把一般規矩放在眼裡（但他們其實相當規矩地遵守另一套規矩）。那是包含日本漫畫，如梅澤春人《神行太保》（沒事就會從背後拿出武器的日日野啊）、藤澤亨《湘南純愛族》、板垣惠介《刃牙》或者是更早以前的《魁！男塾》、《北斗之拳》等等，都脈絡相承的男子漢群像。空中先生說，妙的是這跟美國所塑造的另一典型「硬漢」有著精神上的繫結，同樣都是活在暴力之中，且以暴力反擊暴力的形象，他們有著相近的血緣，都有絕不低頭的強悍，但一個魯莽、粗野、為了更強而奮戰不停、血流成河，另一個則是滿嘴尖酸刻薄、在龐大的組織壓力仍舊不放棄對個人贊同的正義的堅持與追求──你則另外想到了，島國電影的「台客」，譬如陳松勇在《悲情城市》或蔡振南在《眼淚》台到土台到爆那樣的角色，當然了還有《艋舺》的馬如龍，也在這類暴力者群像裡佔有一定位置。不過當然了，除了主人翁動作方面，泰拳一般的俐落身手外，《極道兵器》一點也沒有加深這個熱血男子典型的什麼。
還有，空中先生對你說，《極道兵器》賣力地舞動極道精神（仁義精神）的旗幟，但揮得讓他感覺無料又無聊，簡直只是一種口號或口頭禪（「老子沒有在怕的啦！」），和片中大夥叫囂去嗆聲去（也就是俗稱的關西腔吧）的假威猛（大聲就會贏）狀態，嘲諷不夠到位，看似百無禁忌，但實則被牢牢地困在已開發過的意象塑造上，當真是索然無味。
這即是對暴力價值探索、反省的靜止時刻吧…
讓空中先生感到恐怖的便是這一點：兩片編導對暴力呈現的結構與想像，都來到山窮水盡處，全無推動暴力價值（反價值）的能量，只是延續著既有的範疇，苟延殘喘地製造著，暴力標準化的影像文本（像是生產罐頭或泡麵的程序）。
而這不就也是一般人對暴力價值的默認與理解嗎？
你的媧
寫於100,4,04
──100/4/01，晚間，「2011金馬奇幻影展」，《裸體救贖》，台北新光影城。
──100/4/03，晚間，「2011金馬奇幻影展」，《極道兵器》，台北新光影城。
留言列表
{{ article.tit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