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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的《色/Chloe》時,造牆者想到了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rea對德農小說的T夫人與騎士幽會情景的解讀:「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設計過的,人為的,一切都是戲,沒有什麼是自發的,或者,換個說法,一切都是藝術;在這裡,一切都是延長懸念的藝術,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是儘可能維持興奮狀態的藝術。」

  對性、身體的想像,永遠是性交最神異,乃至於攀上藝術的峰嶺的必要機件。而儘可能維持興奮狀態的藝術,則是對此機件最為完美的逼近。那是一種懸浮似的,將盡頭無限延伸的奇妙技藝。造牆者深深的著迷於這種神秘的色情藝術。

 

  在《色誘》,造牆者瞥見了一對乾涸在熟悉與關係裡的夫妻,如何透過不在場,如何透過想像,重新瀕臨於灼熱的肉體疆界。造牆者最感興趣的場景有幾個。第一當然是那個被性工作者Chloe虛構出來的公園裡的溫室,一個保持暖熱氣溫的場所,一個有熱帶植物的,有隱密工作間的,宛若某種洞穴的場地。而委託Chloe去試探教授丈夫的女醫生(教授與醫生的設定當然也隱藏了某種色情意圖,被賦以神聖之名的兩種職業)在淋浴時,以蓮蓬頭沖洗自己的下體,而對丈夫與Chloe外遇的性想像,則帶領她邁向高潮,最後按著淋浴間玻璃的女醫生的手,和按在溫室房間玻璃的丈夫的手,彼此切換在銀幕上,居然達成了某種虛實相容的一致性。

 

  然而這樣的一致性,是虛構的,是匱乏和空洞的,同時也是迴避自身形象(丈夫對妻子說她再也不碰他了,而醫生回答她甚至不敢看她自己啊),是一種逃離現場,逃離當下,而在別人的敘述達到接近自我與所愛之人的偽連結的複雜回路。

 

  這個回路以一種可怖的荒涼展現在片中的另兩個性交戲碼。其一是女醫生與Chloe女女性交。在這裡,造牆者讀到的是,醫生急於透過和丈夫有著親密肉體關係的Chloe,重新品味她的丈夫,即使隔著一具他人之肉體,但荒廢身體仍可復甦,而丈夫對她的渴求與貪戀亦將重現。於是,Chloe乃變成女醫生和丈夫的接點。而這個代替品的性質,則在片中第二個性戲裡再度出現。那是Chloe找上醫生的兒子,在醫生的寢室,騎乘著她的兒子,忽視其子的喊叫(「看著我,看著我!」),只顧環視室內,女醫生的衣物,女醫生的鞋子,她看著,一臉的憤恨,強烈燃燒的眼神,遂更用力的在其子身上,搖動,搖擺,宛若要衝過懸崖,墜落了一般。於是,女醫生之子成了Chloe與女醫生的接點。

 

  而這些都是空無的凝視啊,都是空無的投射啊,恍若片中關鍵點出現的鏡子,總是在目光裡幻化了空中風景,總是在本體與映照裡顯示出一種情慾的荒蕪本質。文本裡的兩個現實性交場面的源頭,都指向了Chloe以語詞建構的溫室工作間的幻想性交畫面。而電影一開始,全裸的Chloe慢慢穿起衣物,以旁白說著,有關扮演,有關做為顧客的一種投影,一種內在慾望的現實折射的技巧。換言之,這是預演,而人們在追尋心中的某種情慾原型的同時,所想完成的圖騰又是什麼呢?而造牆者更感到哀憐的是,Chloe在女醫生的身上所映射的,瘋狂想獲得的,又是什麼呢?

 

  造牆者又回到了T夫人的丈夫所造的那間四面都是鏡子的愛情神殿。但T夫人並沒有和騎士在那個房間性交,她帶著他到另外一個房間去貪歡。而那個到處都是鏡子的房間顯然隱隱地在兩人之間作用著。昆德拉說:「T夫人把他們的夜的流速調慢,分成幾個不同的部分,各自分離,她知道如何凸顯小小的一段時間,這一段微不足道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座神奇的小建築,就像某種形體。把形體印在時間上頭,那是對美的求索,也是對記憶的求索。因為沒有形體的東西是無法捕捉的,是無從記憶的。把幽會想像得彷彿具有形體,這對他們來說尤其珍貴,因為他們的夜沒有明天,只能在回憶中重現。」

 

  重現往日,重現青春,重現激情。造牆者遂瞥見了《色誘》裡的肉慾畫面與T夫人、騎士的無有明日之性愛發生了重疊。尤其是女醫生對該不存在場所(工作間)的想像,以具備細節與形體的追索,再塑造了新的熱情覆蓋在既有的腐朽。

 

  電影的最後兩個鏡頭是,Chloe送給醫生的髮簪端正無損地插在醫生的髮上,跟著則是對公園裡的溫室的緩慢凝視。慢慢的,鏡頭往前推動,逼近了無人的場域。而如此幽慢、深沉的色情反溯與虛擬,便教造牆者迷亂而激動起來啊…

 

 

──99/7/14,晚間,《色誘》,絕色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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