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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造牆者: 

 

  這想必是你成立的學習年代讀書會今年的重頭戲。 

  在二零一一年的初始,夏宇來了。 

  她一來,其他的詩集都失去了光芒(二零一零年你所買的六、七十本詩集裡,大概只有零雨《我正前往你》能夠頂得住,無有失色),都變成黯淡、平凡的磚頭。恍若盛裝著語詞、顏色和音樂,真正意義上的那些渾圓、神秘又漂亮的石頭們,都被夏宇的南瓜馬車載走了,一路載進了這回的雙版本詩集。你說:它的雙版本不是專輯改版或者撤換封面之類的而已,那是紮紮實實在詩的成立上就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 

  你和蛇行男子,對了,還有新近加入的空中先生在現場翻閱《這隻斑馬》、《那隻斑馬》。你們讚嘆,你們嘖嘖稱奇,你們愉悅而滿眼陶醉、癡迷地看著兩種斑馬(詩),一副不敢置信、匪夷所思的模樣。

  蛇行男子說:在《粉紅色噪音》,哦,還有《腹語術》的兩回改版以後,夏宇真的又搞大、深化了詩的邊野,一種可以從裡到外都整全、一致性運作的詩,一種詩集本身即為詩的可能性。

  空中先生回應:是啊,在《˙摩擦˙無以名狀》後,夏宇把詩集視為一裝置,一可改造之容器的作為,讓表現的形式也帶著濃烈眩目的詩的意味。她使得詩集的造形本身就是一首詩、一種行動。這此後啊,詩外觀遂進入百花齊放、萬彩奔騰的時代,擺脫了定本規格,不但擁有多種色彩與別異的字型,亦可用明信片組成,或加入攝影、繪畫,或其他的材質,等等的。

  你則表示,但終究還是夏宇最能找到表現與形式的共體命運,《˙摩擦˙無以名狀》直接把後現代拼貼概念實體化,《粉紅色噪音》則讓字以黑、粉紅二色在視覺上形塑噪音喧嘩刺眼的效果,到了《那隻斑馬》,哇,真是哇!

  蛇行男子接著說:是啊,哇,她一個人既是太陽,也是月亮,既是白晝,也是夜晚,她(啊,其實應該說是她們,你補充說道)帶來兩隻斑馬,這一隻跟那一隻,一隻黑白,一隻彩色。那就像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兩儀是李格弟(寫歌詞的她)和夏宇(寫詩的她),是《這隻斑馬》和《那隻斑馬》,而四象呢,看那斑馬就知道了,於是化為無窮無限,這真是「石變為寶」的神秘經驗呀…

  在《那隻斑馬》,透過將頁面對半裁切的技術,使得每一頁分成上下兩邊,如果再把對頁擱在一起看,哇,不介意的話,他也得哇一下,那就是繽紛彩色的四種象限。換句話說呢,它就有隨意組合的多種可能,而且是讀者能夠自行親手操作,高興的話要把55、56的上半截跟160、161下半截擺在一起讀,都是讀者的自由。詮釋的權限在這裡不只是形而上的,還是「手動的」。比起《˙摩擦˙無以名狀》拆解、拼湊《腹語術》的作法,《那隻斑馬》又更推進了一步。太酷了,酷到眼睛都要開花了。空中先生這麼說。

  如果,你的語氣底都是撩亂的色彩,只有這一隻黑白的,那麼最多就是漂亮而別出心裁排版的詩集。但黑白進階到彩色,來到那一隻斑斕的斑馬,才顯得出夏宇的本事。黑白斑馬,彩色斑馬,宛如是黑白電影(或電視機或手機)到彩色電影(一樣或電視機或手機),影像(或通訊)本質沒有改變,但卻已經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了。那是詩和美學在詩集出版上的再一次進化。

  蛇行男子:看到《現在詩》第五期《大字報》的多樣多彩字體呈現技法被實踐在詩集底,真是無比暢快。某種層面來說,夏宇的詩集是在徹底改變對詩的觀點與經驗,是意圖改變與反叛的。那是變形,那是根本的視覺性的扭轉與異化。

  空中先生說,讀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到夏宇以前的詩〈橘色條紋的寓言〉:

         終於飛走的傘

         遇到天使

         他們的區別是

         一有著毛毛邊

         一全呈鋸齒狀

         一若有所悟

         一心不在焉

         當他們都繼續長大

         一穿牆而過

         一永不被發現

  簡直像某種預言,一個可以映射未來之書的明日之鏡。你們不覺得嗎?他說。

  這就是兩邊性啊,你說。以兩邊性稱呼,而不用既有一體兩面或二元的說法,不是賣弄,是有原因的,主要是從《腹語術》到《˙摩擦˙無以名狀》的毀壞這本詩集到誕生那本詩集;《Salsa》頁面採用兩種不同寬的size編印,還有如果把「l」當作一條線(或牆)的話,看起來便如同sa面對sa;《粉紅色噪音》的粉紅色中文跟黑色英文的對照,則不用說了吧;然後,此時此刻是夏宇和李格弟兩個名字的兩隻斑馬。這不是硬幣的正、反面或背對背那類的狀態,而是face to face,且都是自己的臉,就像從中把身體剖開,然後兩邊的臉互相直視一般:分裂、對抗,但又奇異地具備雙生的姿勢。

  蛇行男子想到另一件事,駱以軍曾經寫過:老狗變不出新的把戲。意思是一個作家若翻出自己的舊作品以找尋靈感,那麼他便是江郎才盡,變動不出新花樣。且不管這位盜竊大師本質上就是把別人故事回收以造新敘事的事實或者與他同輩的董啟章老愛在新的小說帶著評論意味地重述(再次搬演)自己的舊作品,就說夏宇吧,她即是一個能夠在舊事物翻啊攪的又搞出新把戲的頭號神奇人物。

  回收者啊,空中先生說,夏宇是最環保的詩人。《這隻斑馬》回收了以往李格弟所寫的靡靡之音(流行樂),改以夏宇的詩集形態呈現,而《那隻斑馬》則回收了《這隻斑馬》,製造另一華麗、新穎的懷舊感(文字與美學)盛宴。

  這是夏宇最精彩的地方。現在詩集的出版,一般作法是把發表過的作品收集,以某種隱微的精神主軸冠在其上,形成詩集名。但其實那並不存有必然,讓人覺得替換成別的書名亦無不可。而怪異的是,夏宇的詩歡迎你自己玩,自己換,但你就是感覺到其必然性,其無可替代性。在那裡有著驚人的整體感。你的意思是,她明明是組合的,拼湊的,剪貼的後現代詩藝,但它的完成度卻高於其他詩集。

  蛇行男子:對啊,每一個環節都是,甚至書的三個側邊都還印有斑馬條紋。

  空中先生點頭:那就像她的詩集天生自然如此。不像其他詩人的詩集,係以散落的詩零件編結、盤繞成詩集主體。當然每個詩人都有各自的主題追索,只是有時不免要懷疑,他們是因為先有那些寫出的詩,才出版一部詩集,乃顯得零碎、斑駁,彷彿那是以詩人的意志強力統合起來的。這跟夏宇的情況不太一樣。夏宇做詩集看似混沌凌亂,但確實是詩集存在於詩之先,因為有一完整性質的概念才會將那些散逸各方的詩蒐羅、出版。

  她出版的行動本身就是一種詩,一種魔法,記住,是一種,不是一首或一部,是一種,獨立的物種,色彩斑斕的,帶著奇蹟性質的,一道流星就在眼前,就穿過了閱讀之人的眼球,在那兒,永遠不滅,純粹而凌越一切。你這麼總結。

 

                       你的媧

                          記於100,1,11

 

 

 

  本文首發於「國藝會藝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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