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大武山詩人李敏勇兼思索受難
島的最南方,在夜色裡形成斷絕的暗房
「島嶼因搖晃而傾斜\在風浪中吶喊」
土地與人們被綁起來
在大水來臨的時候
被綁在斷橋那一邊的驚慄
被綁在劫數在身體開花的季節
被綁在山歪斜的相貌
被綁在洪濤無比深情的黑色懺悔
被綁在詩抵達不了的鐘面
被綁在邪惡的裡面
有許多相貌堂堂的神正隔空關切
祂們給了我們腳,可是奔跑被綁住
祂們給了我們口舌,可是叫喊被綁住
祂們給了我們眼睛,可是光被綁住──
淚水成群氾濫,忽然就成了一場戲
它們在受難的音階上跳起英雄交響曲
哦,偉大的電視機裡
一切都是渺小、遙遠的
而神祇們是偉大的演員,繼續神秘地微笑
繼續置身事外,在香火裊裊的上方
親切而陌生地笑得猙獰
於是,一條又一條的繩索
在你們的齒階,纏繞成巨大的蛇
巨大的梯子、巨大的音樂和鋸子
到了午夜時分,到了關於掩埋的極端
淹沒的,切割的,與粉碎的極端
你們還能堅定地被綁多久
被污辱與損害多久?
這不是愛情,這不是絕望
這是地獄的季節,這是洪荒的倒轉
這是、這是,你們應該已明白的看見了
灰色的惡魔、黃色的惡魔
正恣意擴展它們強悍的手勢
正扭曲、終結你們的軀體和生活
而惡魔的名字與形態,都由你們決定
或者曾經你們有權決定,而不是任憑他人的意志與權力
但粗野、強暴的生活不應許,不應許
有漫長的修復,不應許鐘有鬆弛、缺乏精確的內部
而城市得以掠奪山林,掠奪你們的靈魂
看不見的雨,湧滿聽覺的末梢,滲穿
肉體的邊緣,無光的爆炸賜給你們厭煩
陰濕且邪惡的語根
夏日與純淨不再被允諾
黑暗比鉛更真實,更重的降臨
天上一群又一群倒掛而下的劍鋒
誰的激情,白色的野獸
龐大的嘔吐,深刻的熊群啊
你們心臟的結構,你們靈魂的結構
誰的眼淚在窗外十萬種碎片飛灑
在天空灰色的掌紋底下
發芽如長大的水銀
你們不妨揭開胸口的皮肉
看看深深死去了幾個
深深的那種種的死
你們不睡吧,不睡了
跟房子一起顫抖
跟街道一起犯罪
跟路燈一起病弱
跟文明一起接近死
跟貓的鬍鬚一起從雨中逃遁
跟猛禽還有花朵
從山的裂縫一起流亡
一起見證字的光年被拉遠
一起練習征服髮絲與憂愁
一起讓蜷曲的火在手指的深處通行
一起,一起被時間磨成皺紋
一大塊白眼睛的神搧動著手掌
而島嶼便破碎
在血管有滿月和山峰的晚年
在神經處有守夜人的煙、粉末和霧
在靜止的影子中有鏡子降至呼吸的低限
降至低限
你們最後的擁抱,在末日時分
而那些逝去的蜂蜜
在耳內萎縮到一只瓶子
是綠色的河聲渺渺
但一再翻湧
是靈魂的水
是死者的名字
舌尖的風景過老
地圖癱瘓
你們無法呼叫,無 法 呼 叫
灰白的水泥灌滿喉嚨
窒息跟封鎖類似神跟悲慟的距離
沒有祂們的法術你們還在運轉
祂們沒有心沒有火焰
你們亦未必流離多一點
只是接下來,你們斷裂,重複斷裂
如同山從山的形式掉落
如同雨從雨的容顏掉落
掉落,掉
落
並且從自身之中斷裂
斷裂成水
斷裂成所有事物的中斷
被自我的凝視囚困
受難亦如犯行啊
你們在地獄與洪荒被撤離
但終究是甜蜜的居所
終是親屬種下歌唱的樹的樂園
如何能破除南方
如何能在世界最長的失眠的正中央被喚醒被拆解
看幾十萬隻綿羊走在向日葵和太陽的表面
抑或在死者的內容逆反歲月的聲音
逆反並輕盈了歲月的形狀
如雪在髮
你們都該遺棄故作憂鬱的神性
都該遺棄脫落的遺忘
都該背叛被綁住的那些限制
最後你們要長出黑眼睛來
長出黃金的喉嚨
都要唱著鋸子,劈著梯子,爬著音樂
都要從英雄與苦難者的介面下降
下降為有限的、在生命之水中漂浮
擁抱黑洞的動物
並極極庸俗且日常安靜的生活
在暗夜以後,拋棄那些舊雨吧
不再入駐邪惡的裡面
走出來,走出罌粟花在昨日的歌唱
「只要一點光滲透進來
一切都會破壞」
你們是薔薇,你們有刺
你們便驕傲地為自己重生吧
驕傲地,為被暗房佔據的南方點燃
兩千三百萬種深刻的火焰啊!
(註:在八八水災以後,讀李敏勇詩集《暗房》,引號內詩句皆引自本詩集。)
- Jan 09 Mon 2012 23:28
〈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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