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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0五。




以非常私人的理由,這是默近來最期待觀賞的表演藝術的一天。當然,自《西遊記/What is Fantasy?》後,對林奕華重新搜尋現代機制予以裝置四大名著老靈魂的精確再現能力就頗著迷。不過那個是那個。每個人的世界都被各自的主觀所建構。所以那個歸那個。而這個,女友首度北上相隨賞戲的這個理由,才是牢牢實實地讓默份外期盼的主觀因素。這個,才是真正的這個。沒的說。




跟二貓一同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倒數。兩個鐘頭一開始簡直恆大於永遠。真要命。但十一點四十分,終於還是抵達了,那時間。默旋即出發。女友從另一個城市單獨首次搭乘阿囉哈客運並在五股交流道下站。在揚起的紅綠燈這一頭,便望見那身影,那真的是無堅不摧的溫柔,在默心頭。美麗,原來都該屬於身邊的人。距離以外的美,不過是鏡中之花:目光所製造的幻影而已,意義不大。




女友以甜美可愛的裝扮堂堂邁入默十根指頭數得出來罕有人踏入的魔性之屋。並與二貓相見歡──只是也未免太歡了,雖然貓帝是可愛到宇宙無敵沒錯,魔兒也確實有難得的黑色妖異的俊秀。但被晾到一旁的默在煮了espresso回來以後,赫赫然地驚覺一人二貓完全佔據了默枕眠無憂處原來的位置,也實在有點錯愕到最高點,心裡難免嘀咕:可不是讓妳睡覺來的啊,親愛的,唉唉…不過母子首度相逢,能夠這麼親暱地窩成一團,讓默還是有魔懷堪慰的部分就是。




拖拖拉拉到了午後十三點半才出門。原先要帶女友去吃吃喝喝的ikki懷石料理、Black as Chocolate巧克力蛋糕、古典玫瑰園的茶品,沒一項來得及。由於默的機車麻吉正在摩托車行調理老壞的身子,借了弟弟小小台的Yamaha,把巴著他麻米的粉紅帽跟跟大衣的毛不放的魔兒移進房間,還有跟偉大的貓帝揮手,腳蹬進Cat大靴,急急忙忙載著女友往國家戲劇院出發。




天氣讓默很愉快──女友在身後的這個事實尤其是──風打在肌膚上,是一陣陣的清涼的爽朗。可縮在背後的女友就可憐了,一副快凍僵的模樣,可憐哪可憐,真可憐。好在路途不遠就是。停好車,用手暖熱女友的手,快步邁進。先到劇院Café買了兩個麵包跟咖啡、奶茶供兩人裹腹。驗票。上樓。拿了兩張任憑索取的節目單,入席。座位番號:七排七號跟九號(照例想想707跟709指向了什麼──唔嗯,好像沒有)。




今天是導演林奕華意欲改編中國四大名著的第一部《水滸傳/WHAT is MAN?》,2006年公演過(甚至有2007跨年場的樣子),編劇陳立華(戲中的導演的聲音),演員王耀慶、朱宏章、李建常、周姮吟、林鈺玲、時一修、韋以丞、莫子儀、張孝全、張翰、盛鑑、謝盈萱,音樂創作陳建騏,燈光賴雨農(這一部的燈光非常非常具有意象性),平面設計聶永真(最近不斷地看到這個名字)。《水滸傳》節目單上的封面照,在空茫之中,每個人都獨自站立著,彷彿沒有憑依,惹人注目的噱頭是張孝全沒錯,但最有質量的是李建常寬厚的背影,微微轉左的半邊臉,配上一身黑色長大衣,強大凶悍的氣勢,直逼人眼眉,真是夠勁。




十四點半,戲開演了。




盛鑑先來了一場夜奔,動作剛直,嗓音尖闊,有從古典出發的致敬意味,同時也標示出本劇的「在黑暗裡」、「奔行」的兩大意旨。跟著情節一轉,有個聲音跳了出來(導演),要九人排排站,有林沖有魯智深有武松有宋江有阮小七有阮小二等等與原小說同名的水滸英雄,原來是黑幫片演員的徵選現場(說到這形式,自然而然地連結到早前看的【果陀劇場】《我要成名》)。故事就在這種演員各自為自己鋪陳的自我介紹以及男女情境劇之間展開。




而所有的情境劇大抵兜兜轉轉大哥、小弟跟大嫂(或者弟妹)之間,主要是三角的幾何男女關係的變化,還有逃亡,由此延伸出多種複雜情慾風貌(如大哥跟弟妹、小弟跟大嫂、大嫂跟弟妹、小弟跟大哥的三個老婆)。為了展露逃亡關係與對峙,主要的舞台設計,是畫了中隔線、往上攀升的馬路,左方是台側翻的紅色跑車,以及被撞得歪斜的路燈;場景的變換,大抵仰賴各種大大小小的銀幕,投影或者播放錄影影像。在簡約之中,導演大玩視覺空間效果,有不少橋段是透過現場錄影再隨即投影銀幕上,造成某種立體感,尤其是最後一段劇中導演說起他的夢時,從舞台上方的攝影直接播放在拉下遮蔽了舞台的銀幕,造成觀眾們正俯瞰著男人的視覺感,也像是在經歷著猶如在宇宙的子宮(男人被孕育著)裏經歷大霹靂一樣的爆炸而誕生的場景。




本戲的主要形式有三:群戲、獨白、導演指定演出的情境劇。但獨白,獨白並不只見於符碼鮮明確立的八種主獨白(分別為:浪子、虎、寶刀、人肉、賭、賊、酒、大佬),在群戲或者情境戲裡也不乏所見,都有穿插著小小的支線般的獨白,例如李建常在Party的那場「那些花兒」的短獨白,其深刻性與強度,絕不遜色於八段獨白主奏,分外鮮烈的表演,甚至時至如今仍在默的胸腔中鳴動;或者在王耀慶的情境劇(在他獨白時,張翰和周姮吟在王的後方共舞,悠緩地盤旋於愈來愈深的紅色燈光裡)中,一步步地顯露出王的憤恨,最後赫然發覺原來他早已痛下殺手(後頭男女此時放慢動作倒下),那些獨白逼向王的道德極限:究竟他是否做對了?於是乎不斷地自問若再有一次機會他會怎麼做。這些零零星星的小獨白,強化了本劇陽剛風格的陰柔面向。




三種敘述形式以外,每一段獨白、情境或群戲,也都各自有著影像形式,而且在某種面向而言,都代表了編導對男人符碼的解構企圖。




獨白部分有:「浪子」背後的銀幕播放的是一波接著一波的海浪、「虎」是一個老虎的臉譜然後不停地崩裂分散成小碎片、「寶刀」一段起頭是韋以丞大大的頭顱特寫佔滿銀幕然後鏡頭拉遠變成半身到全身且又分出播放格重疊在原有的影像尚且愈來愈小、「人肉」純以逐漸變得血紅的燈光以及舞台右側邊角的女人不斷地哭泣哀嚎裡來呈現(李建常獨白時那低沉嗓音所堆積出來的瘋狂厚度,真是驚人,尤其在李建常說及吃掉老婆時那女子不斷地慘叫時,更是恐怖氣氛十足,儼然一個混世魔王似的,彷若織田信長之流,或者,對了,也極為傾向於人魔萊克特的;從該角色厭惡的道德或社會意涵上的吃人到實際物理上的他吃人肉的變換,充滿著一種極為憤怒的無路可出的暴力,那十分符合默對《水滸傳》文本那些被逼上梁山的大寇們的印象)、「賊」的部分是不斷斜斜打下的頗為哀愁的雨、「賭」的銀幕影像是閃電奔爍個沒完、「酒」則是張翰想開槍打掉的明亮的一團又一團的燈光(八種主獨白裡,張翰的這段醉酒演繹起來氣概十足,確有魯智深力大無窮的風采,與李建常那段,是默最偏愛的)、「大佬」則是中型銀幕斜角切下一半亮一半暗的設計。至於盛鑑的第九種男人則分為三段,標題統一為「蓮花」,第一段就是本劇起頭的夜奔,第二段則是扮演可以任意擷取、進入八種獨白之中的心理醫生(主題定名為「智多星」,透過頭腦、智計予以操控或統攝其他八種男人符碼,這個部分的影像設計默相當喜歡,在四種獨白結束後,說話的盛鑑背後拉下銀幕,透過舞台後方光源投影出四個人的身影,像是傀儡戲般的效果,展示著分別不同站姿的四個人──李建常長髮、側站、膝微屈、挺背、頭抬的模樣實在鮮明,有種極度扭曲的狂亂──然後銀幕暗下,下半場才要獨白的四種男人也站櫥窗般的隨盛鑑的介紹先流釋出影子、姿勢),第三段則由舞台下鑽洞而出的盛鑑一人多角、多聲道來詮釋,連導演也扮演進去了,猶如花開多瓣,這段也被歸為九種情境之一,換言之,這個人物是具備貫穿性與多元複雜感的,也同樣宣告著酒肉財氣等等又有哪一個短少得了,在男人的肉與靈裡。




情境部分,每一種也都有獨特的演示裝置:有撞車後(車子從這時就翻了)的煙霧三人持槍對峙的場景(車子與女人對男人的不可或缺一直明明白白地具體出現於這些情境戲中)、有演員在左方被錄影機錄影即時攝放到右方銀幕上重疊著高速公路的影像、有搬女人屍體(跟人偶沒兩樣)一直嘮嘮叨叨說著各種情況的哲學系小弟跟被搞得七葷八素的大哥、有大嫂跟弟妹女女戀被大哥小弟吊起但始終拿不定主意要殺與不殺的情景、有透過光源與投影製作放大縮小的影子效果來呈現二男一女的緊張關係(這一段最好玩了,例如女人透過光源放大自己的影子擺出M字腿壓在男人影子、上上下下的動著,像是用陰部統治了男人一樣,或者舌頭放大的影子舔著男人,將那種大小的宰制權透由影子清晰地顛覆預示出來)、有大哥小弟以及三個大嫂跳著同樣的舞蹈動作來表現矛盾性、有大哥與女人幽緩共舞小弟站在光源下獨白、………這些男女關係之中,大致來說都是女人果斷且勇於展露自己的慾望,於是女人是有力量的,相反的男人則是很婆婆媽媽,常被身份還有義氣縛綁住而毫無魄力決斷,且大哥通常性無能、不能滿足女人(性的雙關蠻好笑,如大哥你的小弟很小或小弟的小弟很大等等),顯得大哥輩的無能為力與卑微,這種反論述也使得男人的存在形式豐厚而立體。




群戲部分除了起初的徵選排排站外,最醒目的自然是標題為「放逐」的槍戰群戲(當然這必然得指向杜琪峰真是集香港槍戰大成由許多香港性格演員組合的電影《放逐》,完全就是在玩槍戰的純男人純暴力電影,暴力之戲的極致),慢動作、飛撲、滑地射擊等等(由兩個人抬著某人完成動作),那種由吳宇森帶起的鏡頭語言風潮(甚至也有那種《駭客任務/Matrix》知名的下腰畫面),在這場戲中全數被運用了,到最後男人還圍成圓圈(圓的意象一直在文本裡反覆出現)像是在跳著扇子舞(槍變成了扇子──導演頗為偏愛透過舞的型態來展示人與人、或男女之間的關係)。跟著還有開party的群戲,玩大風吹,唱著〈九條好漢在一班〉、〈如果還有明天〉(每個人都腳步顛亂,醉醺醺的),醉酒高歌這種極為江湖的形象也盡情顯露了。




最後的落幕戲,導演說著「在黑暗中,做了一個夢………」,也開始獨白起來,這是第十種獨白,第十種男人符碼,關於夢,關於「爆炸」所產生的生命以及人類文明與歷史的諸多名稱(導演一個名詞一個名詞接著說,從淝水之戰赤壁到手機啦電腦啦什麼等等),從夜奔(起頭)到夜夢(尾端),從為了拍黑幫片對外界演員的甄選回到自身面對更深沉的自己,這種由外而內的歸返,並終究還是結尾在爆炸(大霹靂)的暴力形式之中,充滿了編導對男人的矛盾情結與自我省思。一如貫串了本劇的武器:槍(本戲的槍全都是以手勢表現,真的是「手槍」,當然也有「打手槍」這種手淫的意象他稱的指涉)所扮演的弔詭處境,在外在的物體之槍以及男人的肉體之槍(陰莖)與最內在的心靈之槍(男人對暴力的依賴與不自覺渴求)之中,男人的樣貌被綻放了出來。




那些男人存在的形式──




那些無以安置的瘋狂──




比起《西遊記/What is Fantasy?》分「愛、怕、恨、看不見」四大部段落鮮明且各有社會進行式(猜謎、歌唱競賽節目、博物館、徵選節目),《水滸傳/WHAT is MAN?》較沒有主題集合,較為零散的,印象式的。而大量的光影效果,有時只是黑暗的剪影,冷調之中,卻有著迷惑與硬度極強的感傷(那令默想起徐克的《七劍》,草莽卻裹著神秘的氣質),頗有江湖的氣氛。




‧相‧當‧氣‧氛‧式‧的‧




而就是那‧氣‧氛‧式‧的‧結構,引領著默重返那梁山、那水滸究竟是英雄或賊寇、那也許還是如花兒般存在的男人型態,於是這復刻了暴力對男人身心靈底的痕跡。




無論在外界的暴力之下或自身的暴力之內,都在,那痕跡。




於是,暴力總是鮮豔地烙印著。




於是,暴力一直是現在式,一直是現世的。




不斷輪迴反覆展現的。




那是現在暴力錄、現代暴力錄。










Ps 01:中場休息時,買了兩張《水滸傳/西遊記》配樂CD,與女友一人一片。只是女友突然身體不舒服起來(之後才知道是腸胃炎),且似乎有些發燒的,頗為憂心。但女友還是撐著,一起把戲看完。趕緊搭捷運送女友到台北車站,買了自由席的票,讓她坐高鐵南返。




Ps 02:之後,在定食8吃了照燒定帆貝套餐,算鮮嫩。到水準書局帶了兩袋書。並買了師大夜市入口處的蒜味鹹酥雞,到小仙偶爾串場打工安和路末端的夜店Cheers,說說近況,並討論台中同學會兼婚宴的事。然後以現代科技的機械產物,遂行自己的奔馳,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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