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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跡》票根   

  009,《奇跡》。

 

  關於是枝裕和的此一文本,你最喜歡的鏡頭調度有兩個。

  首先是一對跟著離異的父母分隔兩地生活、就讀小學的兄弟為了在新幹線九州線開通的首日,目睹上行、下行第一班列車交會的瞬間,帶著自己的幾名朋友展開一段並沒有特別驚險,但確實教人驚豔動容的小小冒險旅程。

  需要這麼做的原因在於,這群孩子相信如果能在兩輛列車擦身而過之際許願就能成真。於是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心願出發:哥哥想要櫻島火山爆發、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他還畫了一張火山爆發圖),弟弟想要父親能夠寫出好歌,其他人則是要當演員、畫好畫、娶學校圖書館的美麗女老師,還有人臨時更換為讓當日相伴如家人、死去的狗復活,等等,但奇妙的是在那個時刻到來時,宣告要娶老師的朋友卻赫然改成希望父親不要再沉迷打柏青哥。而每個人都在聲嘶力竭喊著,以細弱的嗓音,懇求自己期盼的未來能夠發生,一直最積極於此行動的哥哥卻在拿著自己所繪之圖向著列車時,一臉的躊躇──

  當其時,枝裕和導演的能耐讓你驚詫不已,他開始調度一連串單格的鏡頭,都是那個孩子經驗過的生活更片段、細微的畫面,譬如一個物件、一個動作、一個空間等等的,有空拍的場景,也有人的身體的局部……兩輛列車通過的時候,導演花了一段時間,拍攝那些在世間裡的美麗人事物,於是,那個哥哥終究沒有說出想讓火山爆發而自己家人相聚的希望,他沉,在人人都大聲地叫著、宛若以自身力量對抗著這個殘酷不仁的世界之際,哥哥安靜地思索,然後有了決定,他沒有許下他的願望──

  事後,他對他的弟弟道歉:和家人比較起來,我最後還是選擇了世界。

  你聽到那個孩子這麼說,而那是一個意志,一個希望世界完好的意志。你多麼喜歡編導的溫柔,以及他經由孩子們的眼口所經驗、塑造的人間。而最讓我震慄的還是這群小孩在異地因為被警察問話隨意胡謅了其中一個房子說是自己的外公外婆住處,沒想到裡頭的那對老夫妻居然收留了他們,提供吃和一宿,隔天還送他們到可以看見列車交會的地方。而在孩子們都睡著後,老夫妻閒話家常,他們的女兒離家出走了,而那個想當演員的女孩真像他們的女兒,老太太還幫她梳頭髮。因此,當另一個女孩在與老夫妻分離時,問他們有沒有想許什麼願時,他們表示,這樣就夠了,昨天那樣就夠了──

  是的,於老夫妻而言,那當真是奇跡之夜的發生了。

  最後孩子們許的願究竟有沒有發生呢,有些還不得而知,但死去的狗沒有復活,帶著祂的屍體東奔西跑的男孩最後還是帶著又硬又冷的祂回去了,但在那裡,你看到那孩子並沒有多失望,反倒像終於努力過了的模樣。似乎,你想著,保有那個相信奇跡的意願,就已經很值得慶幸。而那個放棄許願的哥哥,繼續活在沒有發生任何災難、恆常地存在的世界,這本身也是個奇跡吧。這樣沒有奇跡的奇跡,又迷人又靜好。

  此期間老師和家人也都明白了孩子們的意願,有些甚至還予以協助,比如那對兄弟的外公,和保健室裡的老師,你沒那麼確定大人們是不是真的能夠接受孩子們的異想,但你很希望世間還能再多一點這樣的大人,更多一點。

  大冒險過後,孩子依然回到看似一成不變的家,但有個什麼不一樣了。弟弟回到與父親同居的屋裡,父親說他們的樂團要上電視了,弟弟很驕傲地對他的爸爸和其團員說:你們應該感謝我,而和媽媽、外公、外婆一起住的哥哥也不再抱怨,學著外公以手指沾口水,豎立空中,看當日會不會有火山灰落下,至於想當演員的女孩則口氣堅決地跟母親說,她還是想去東京試試看……

  奇跡是需要付諸行動進行實踐的,所以那些孩子們為了自己的願望奔跑,計算路途,勇敢地到路上。在你來看,往奇跡的路上出發這件事,那過程便充滿奇跡。更進一步的說,沒有發生奇跡的日常生活,也已經是奇跡的一種。

 

 

──101/4/15,晚間六點三十分,《奇跡》,在國賓長春影城。

 

 

  010,《裸色告白》。

 

  電影尾聲的兩種餐桌場景,讓你發毛,家居生活的黑暗與光明──

  在導演漫長而片段又片段的調度鋪陳後,茱麗葉.畢諾許飾演的女主人翁一邊於現實忙碌,處理兩個小孩的問題(一個正值叛逆期,被發現蹺課,另一個則愛打電動),和老公的老闆來訪的餐宴準備,一邊還要進行自己的工作,整理出兩個援交女孩的報導,而陷入深深的回憶,她是蠟燭兩頭燒,編導透過各種細節,比如燙傷手、冰箱閤不攏等等,讓你感受到她的焦慮、不安、軟弱和渴望,是的,渴望,對身體和情愛的真實渴望。

  特別是她腦中的回播,關於援交女孩提到的那些又溫柔又暴力、又骯髒又滿足的性交場景:比如男人一邊手淫,一邊要女孩噴尿在他身上,而他還會親自料理大餐給女孩吃、彈吉他唱歌給她聽,或者男人拿著紅酒酒瓶猛然塞入女孩的肛門,也有連衣服都還沒脫完就痛哭起來的男人,等等,其中隱藏著對身體的需索,反映在女主人翁那邊,就形成寂寞和空蕩蕩的內部湧起來的欲求,而她的老公卻完全沒有回應,他拒絕與她的親熱,他說他不行,而她只能躲在浴室地板手淫……

  於是乎這樣的女子,在餐宴之中,在那滿桌的噪音裡,在一種微妙的恍惚,搖擺著,她看見了在援交女孩故事出現過、她所幻想的那些男人,或赤裸或穿戴整齊地坐在桌旁,交錯在原來的聚會者之間,彈著吉他,唱著歌,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如火焰一般的目光,她也跟著哼起歌來,一邊是現實的說話聲,一邊是她和那些男人的音樂與合唱,魔幻至極,最後曲終人散,她又回到嘈雜而冰冷的現場,她陡然離席,留下一臉尷尬的丈夫與來訪友人。

  在應酬的餐桌調度後,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是一家四口的早餐畫面,定止不動的長鏡頭,溫柔晨光鋪滿室內,微風陣陣從窗外吹入,窗簾擺動,光影悠然,女主角進入場景,她的丈夫和兩個小孩都在,他們互道早安,彼此問候,然後傳遞各種食物,音樂優雅,氣氛愉快,美好得令人心碎,好像先前的黑暗與冷漠都是虛妄的,現在才是真實的家庭生活,真正美好的生活。

  然而,那樣的明亮,那樣沒有一絲陰影的日常,讓你起疑,彷彿夢境一般。

 

 

──101/4/07,晚間五點三十分,《裸色告白》,在真善美劇院。與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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