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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在《衛生紙+23:自由的幻影》   

  唐捐絕不可疑問的是一枚喜劇家。在詩人中以百無忌憚的語言凶猛風格,製造著反詩意神聖性、優美感的怪醜、扭曲與髒汙。2011年末出破天荒、竭盡所能誇張、肉體派且力道大爆發的《金臂勾》教人徹底開了耳目,驚見詩歌史還有此一處女之境未及拓展。而今年《蚱哭蜢笑王子面》緊接著《金臂勾》上場,以昆蟲性質跳動般的哭笑與及可能是王子麵的假王子臉,作為諧擬、可笑之種種能事的表演地帶(重點)──

  〈王子麵〉一詩,開宗明義直接點出《蚱哭蜢笑王子面》的核心策略:「笑是探討/……惡搞是哀悼/……詩意是鬼/詩語是鍾馗」。換言之,唐捐在這本詩集全神貫注的部分不再如上一本是火力狂開地硬是憤恨難止地霸王「上」了詩歌史,把詩歌的那張肚皮搞大搞亂搞髒搞臭,搞出一種新的、截然不同的肉體性詩歌堂堂降生於世,相較《金臂勾》,《蚱哭蜢笑王子面》確實顯得輕鬆多了,也更多了點自然流動的滋味,不再那樣用力超猛。所謂蚱哭蜢笑到底是哭笑皆不可得的複雜情境。當荒謬的笑果就在自己身上發生時,任何笑聲都類似於自我侮辱與損害。哭笑的蚱蜢黏在王子(偽王子真方便好吃王子麵)的臉上,這樣子的表情可教人不知如何是好並無所適從至矣。

  大規模的恨意約莫是在前一本宣洩掉了,是以唐捐在這一本做的詩歌革命比較小一點,詩的篇幅、章節和字數都變少,強悍度似也銳減,雖然沒有《金臂勾》大大大大大大大鬧天庭的狂野胸懷,但寫得教人動容的短詩出現不少,如〈刮刮樂〉:「大地是上帝桌上的年糕/祂每天刮去一層霉/於是這世界少了一些人/又長出另一些」,且仍舊殺傷力十足,對詩歌走到當代的種種既定樣貌與法則都提出最腥羶血辣的對論,譬如一向美學之上的〈情詩〉在唐捐的手上就是一路「靠」個不停,這個靠是依靠,但更是我靠,「我愛靠北靠南靠神靠妖/但更愛靠你的肩膀悄悄」,情詩後頭的雄性動機完全就是司馬昭,一目了然。當然唐捐又搞了孫維民、楊牧等詩人,弄出〈三隻蚊子和被牠們叮的人〉、〈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槓馬的問題〉(噫?槓馬?這是嗆馬的更高階反對表現的預告?)用反姿態和前輩們好好(痞痞)地對話了一番。唐捐顯然還延續著他對詩壇絕無禁忌的致命一擊路線。

  《蚱哭蜢笑王子面》由於笑與惡搞的雙重策略,在閱讀中遂產生割肉的詼諧。當我們笑起來的時候,同時很難不意識到自己(或自己相信的某套詩學教養)也正在被笑,乃有種十二萬分難堪的衝突感。那真是教人如受虐狂般激爽的羞辱性啊,在高段無比的嘲弄語調中又能有大發現,例如〈後七傷:5.金剛容易壞〉:「凡是金剛,必然遍體鱗傷/像魚經刀刮,更顯得漂亮/誰知豆腐心,藏一根針/咀嚼金剛,倒有些脆爽」就讓人在絕倒之餘,又不免多一番審思,而〈後七傷:7.假的金臂勾〉,唐捐甚至拿自己前作動刀又像直指詩中真意地道出:「羞辱,是我們的床褥/──睡著,便不再想起//夢裡,佛垂下牠慈悲的/金臂,輕輕把我勾起」,明明是救贖場景,然命題卻是「假的金臂勾」,以致於一切又被勾銷。

  從《金臂勾》到《蚱哭蜢笑王子面》,唐捐皆持續將喜劇當做一種粗暴但又隱隱不免溫柔的爆破藝術在詩中演練,而正如他寫的「詩原是我輩/與這世界無休止的爭執」,如此爆破秀無論格局大小,終究要無休止地笑(搞)破下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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