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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前往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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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1〉。六段。第一段詩人寫不敢活得興味,是心虛的,而且「向活的方向。轉身」,此詩以大量的句點作間隔,有種斷然的氣勢。第二段則是〔你〕的頸子陷落,頭和身體,零件拴著。第三段,陽台有布幔,「包著太陽。已經不熱了」,太陽都被布幔包起來了,好強的象徵啊。第四段,〔你〕變冷變硬,像是從樹上摘下來的,「前天更前天。沒有心肝的果實」,沒有心肝的果實,你喜歡此意象裡面包藏著的某種美好本性消逝的意味。第五段,被殘缺的牙齒咬嚙,狠狠地發怒,卻又灰心喪志,塗上了黑色。第六段這樣結尾:「陰影。是。苦的。你說/在門的背後。鏡子右邊/有一件膺品」,陰影是苦的,多麼詭異而教人覺得意義深遠的句子,而膺品在門背後、鏡子右邊,那是姊姊的膺品?另一種複製的身體?〈姊姊1〉的第一節讀來彷若姊姊是人形傀儡或機器人一般,帶著冷的暴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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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肝。你的心肝現在是兩人份的。原來的那一份以外,還加了一份夢媧的心肝。你的第二心肝來自於你愛情信仰的源頭:夢媧。而一如你既是傀儡也是操偶師般,夢媧也同樣如是,她既操控你也心甘情願被你進入深處地運作。你們的心肝即是你們的果實。而在這個殘暴不仁的世間,你們決定繼續像個人一樣的活著。像個人。會軟弱但也懂得堅強、會粗暴但也明白溫柔、會錯誤但也正在學習正確、會色情但也始終意念純粹、會悲傷但也經常置身於狂喜的,那樣的人。擁有兩種心肝的人。你們在遇見彼此後,不但多了一副心肝,多了肉身,也多了一份靈魂。如此,這就是你們超越現實的第二種現實,一種隱密而真實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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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都是一種完成。而每一種完成以後,下一次又會再重疊新的完成在其上。這就是前往與後退一起發生的狀態。你和夢媧見面,總要深入這般環狀的神祕體驗,彷彿你們也在交換心肝,而那些一起寶貝過此後還要重複寶貝的時光,也會隨著你們一起持續運動,直到下一次見面,或者真正的生活──在你們的家屋。你們期許彼此都能保持重新相遇的姿勢,去認識愛情必然有著難以美好的部分,以理性在日子的各種層面交通,以感性爆炸所有肉體與靈魂的細節,將雙腳當做翅膀,在地面飛翔──你們是戀人,你們是最初與最後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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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人在第一段就大哉問了:「意義。存在身體上方/還是心的邊緣/相信軀殼/還是和虛幻。角力」,形而上的,抑或世間具體的物理性,她在問著意義,而你被這樣的問題徹底擊倒。第二段的句子也很離奇:「伸出手來/劃了一個圓形/疫區。縱容又臭又長的句子/你多久沒有洗滌」,劃界,規定了疾疫的範疇,彷彿書寫又臭又長的句子就在疫區以內──而疫區是身體、軀殼和心與虛幻的戰場?洗滌要怎麼發生呢?第三段,摀嘴,極欲作嘔的都是〔你〕的親人,因為太親密太靠近,所以特別容易引發嘔吐?第四段,又是精彩的詩句:「語言沒有交集。你的痛不在/語言之中。注視。也沒有/到達最深處」,痛不在語言裡,注視也沒有到達深處,多麼好的觀照啊,彷彿痛和注視都只是輕微的狀態,並不真的嚴厲、可怕。第五段,詩人寫我們能討論什麼,痛的來源或者對詞的憤怒,所以語言和痛楚的關係究竟為何?語言是沒有交集的,所以討論也不真的能發生吧。在〈姊姊1〉第一節裡的那些冷冽暴力,在第二節裡變化著,那些冷或許是因為痛或者憤怒都是找不到來源的吧。第六段,詩人說大家都知曉亂世是生機無限,而詞在繁衍,但彼此卻追不上,是以,繁衍的詞是孤絕的速度,是無人可企及的混亂,以及痛楚。第七段,「我有多痛苦。你說/你知道嗎/我知道。我不會死」,這一句我不會死對照著第一節的膺品的複製感,就有了深刻的味道,一種在陰影裡生活的終極模樣,同時也有種悽慘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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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他說著姊姊的事。姊姊從小功課就好,長得漂亮,人又親切,總之相當出色,是很多男人追求的目標。他甚至對你承認,有一段時期,姊姊一直是他的性幻想對象。他說,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是末日來了,我又髒又邪惡,不過等到交了第一任女友,真正地進行性交以後,幻想就自然而然不見了,好像從來不存在過,姊姊始終是姊姊,她的實體躲在那個稱謂後面很遙遠的地方,一點身體的可能性都沒有,那個時候不外乎是精蟲爆腦吧。這是他的告白。而他姊姊莫名其妙在高二那一年跟了一個就只是臉蛋好看、油嘴滑舌、家裡有點錢的三十歲男人,姊姊的魅力便完全瓦解了──在他眼中,她變得異常地庸俗,同時也確實臃腫起來,懷孕的姊姊看起來只是個平凡的少婦,原來她身上某種足以引誘獨角獸自投羅網的神祕光澤都消失了。他說,你知道嗎,那真的很詭異,在我擺脫了在夜裡摸到姊姊床上,磨蹭她下體、用力插入她的慾望以後,很久的一段時間,我還感覺到姊姊驚人的細密如瓷器的美,但她一有了孩子,爸媽不得不把她嫁給那個男人,她就完了,徹底的完了,她的神聖質地都粉碎了,倒是剩下神經質地一大片,他苦笑。但更慘的還在後頭,他姊姊剛滿十八歲生下了一個小孩,她很認真的學習當一個母親,不過那個男人可沒有,繼續拈花惹草,到處沾女人,身上像是有蜜一樣,真是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啊。他瞪著空中的某個點,眼神像是發狠又像是發楞,我有時候真的很懷疑,我不喜歡那個男人,到底是因為他待姊姊不好,還是我嫉妒這廢材般的人物居然有辦法招引那麼多在我看來各種奇珍聖品的女孩。總之,姊姊疲於奔命那個男人的偷腥壯舉,疑心病愈來愈重,本來那張清秀細緻的臉,也只變得扭曲而醜惡,她就這樣跟那個男人耗了十幾二十年──我常有種詭異的想法,好像真正的姊姊已經死了,留下來的姊姊是膺品,永遠不死的膺品,再怎麼被折磨、打擊,都還能活著,蟑螂一樣的生命力。有一天,他說,姊姊跟明年就要從大學畢業的外甥來找我,她那時至少比少女時胖了好幾圈,黑眼圈也重重垂著,皮膚乾燥無比,整個人像是灰塵似的,感覺像拖把比像人多些,她居然要我去勸勸那個男人,我當然拒絕了,幹嘛費那種口舌,但你猜猜,接下來怎麼樣──她要我去勾引那個狐狸精,她說,你姊夫已經不行了,他沒有多少錢可以用,人也老了,我敢肯定這是他最後一個女人,只要你去誘惑她,他就會乖乖地回到我身邊,當我一生一世的男人,弟,你幫我這個忙好不,你說,這荒不荒謬?你問也已經三十好幾、是個談吐有趣生動的型男的他,所以你真的去勾搭姊夫的外遇對象嗎?他搖搖頭,錯了,不是姊夫,那是個人渣,然後又點頭,我做了,但我不是為了姊姊,後來我明白了,我只是想要捅那個男人一刀,像是某種報復似的,很奇怪吧。你又問,結果怎麼樣?結果,他得意的一笑,那個男人氣到中風,一半的身體從此都再也動不了,這會兒正在他姊姊的完全控制之下,被姊姊極為屈辱的管教著,細節你自己想吧,然後,他忽然憤慨起來,而另一個結果就是他媽的那女人纏上了我,懷了我的種,硬要跟我結婚,現在變成我的老婆……你聽著,想著請他節哀順變,不過最後還是決定安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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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2〉雖然是另外獨立的一首,但應當可以與〈姊姊1〉併合在一起閱讀,雖然它有不放在同一首詩裡、必須獨立成為〈姊姊2〉的理由:〈姊姊1〉實在太過破敗陰慘,相較來說,仍然鋒利的〈姊姊2〉還多了點孺慕與光亮感,兩首詩的氣氛截然不同。但你和夢媧還是決定把〈姊姊1〉、〈姊姊2〉當做〈姊姊〉系列來讀,畢竟是一陰一陽。本詩八段。第一段,詩人寫在「這裏」相遇,說是太早了,「以為花園還在。交叉小徑/還活在鄉間」,所以花園和小徑都已從這裡撤離,而這樣的相遇為何太早?早得什麼都看不到?第二段寫,走過田埂一天就消逝了,走過獨木橋又一天消逝了,走過一天又一天,這樣的句子在〈我和我的火車和你〉的第六節也有,宛若生命的進程,種育之地的田埂和溝通兩邊的獨木橋意有所指。第三段,詩人又寫太早了,祖父和父親都已走遠,而〔你〕埋怨母親沒有乳汁哺育,所以,這太早的意思是太遲的反轉,一種搶先的意味,一種快速的觀看,一種過於早熟的姿勢?第四段,那個〔你〕偷偷聽到房間的空寂,裡頭有不識字的母親,點著油燈,「穿過泥土地面」,母親穿過地面?為何要特別強調不識字?因為不識字就沒有某種成見?這個場景煞是魔幻啊,是因為空寂嗎,於是母親無聲地融入地面?你相當喜歡第五段:「從那時起你病得不輕/你沒有刀片──/一些東西/需要鋒利」,你把這個〔你〕當做姊姊,而姊姊病了,那時應當是祖父和父親皆走遠,而母親又穿過泥土地面、且沒有乳汁之際吧,她只能依靠自己,而需要鋒利的一些東西,則是存活的必備物吧,應當如此。第六段的「乳汁滴落──準確。劃開/某部分緘」也極為精彩,乳汁滴落和穿過地面的母親可以對看來想,而劃開某部分緘和空寂也有一定程度的相關,這樣的描寫具備神祕效果,但又精確地寫出某些語言以外的存有感。第七段則有「第一聲啼哭。驅除/害怕或者回返/圓形的/鄉間老屋」,啼哭驅除了空寂,驅除了恐懼,而姊姊是離家在外的,所以在啼哭後,在嬰兒(乳汁滴落了啊)降生,便要回返老屋,圓形的老屋,一種圓滿象徵,一種原點,野的原點嗎?最後一段則說,這是很難討論或分析的事,的確如此啊,詩人在詩裡所寫的,關於新生和折返的確都難以討論與分析,只能靜靜地、長久地觀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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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聽過另一個人提到他的姊姊,沒那麼變態,他對姊姊沒有任何性方面的幻想,就只是個姊姊──一個特立獨行、成天反抗父母、後來成為婆、如今以背包客的身份和女老公環遊世界的姊姊。相較軟弱、內向而陰鬱的他,姊姊從小就明亮而強悍,她決定的事情,無論如何是不動搖的,她說大學要讀戲劇類的,說到做到,即便爸媽威脅她如果不讀國貿,她就得自己想法子繳學費,她也毫無畏懼,自己拚命打工,張羅自己的大學生活,和家裡形同陌路,從來沒要爸媽幫過,倔強得不得了,她一直是那樣風風火火活著的。對說話的他來說,她就像太陽,女太陽,那種暴力般的照射就是她生存的實際樣貌。而他總是月亮般的瞭望著她,心中激烈地贊同,但表面上一點口風也不漏,老實地按照父母的意思考上機械系,而不是他心目中的第一首選文學系,還要安慰自己男人讀那個有什麼用,還是實際一點好找出路工作啊。對了,她懷孕的時候也是,他說,姊姊有一次和情人吵了架,被對方一句有什麼用我們這樣又不能生小孩的話嗆到,你知道她有多猛嗎,真是可怕,那一晚開始的整整一個星期,她居然找上一個對她有意思了好幾年的處男,硬是闖到他獨居的屋子,把他剝光,騎到他的身上,搾乾他的精子,這跟強暴有什麼兩樣嘛,反正只要一醒來,她就想方設法的把對方弄得勃起,不夠硬她也不在乎,只要她可以騎住就好,重點是讓他射精在體內,其他的都無所謂,整整七天,你懂吧,這對男人來說啊,簡直是比滿清十大酷刑、不,是比所有人類史的酷刑還要究極嚴厲的終極酷刑,嘖嘖,你有沒有覺得腳底發冷、背脊涼涼的?你只能點頭,有一點,有一點。他繼續說,後來她真的懷孕了,和她的T情人也和好了,且公開地辦了婚宴,結果現在孩子是我爸媽在帶,他們本來已經打算一輩子不原諒她了,沒想到一有了孫子,什麼都好,說起來有這樣的轉折我也很佩服。你聽著聽著也很佩服這世間當真有這麼凶猛的女子,於是又點頭個沒完,口中也讚嘆個不停。另外啊,他還對你說,我永遠記得她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你喜歡什麼樣子,就應該要長成那個樣子,那麼做也許你會對不起很多人,但不那麼做,你就會對不起你自己──這真是從小到大我唯一我聽過最像人話的話了,他提起他姊姊的這話還淚眼深深汪汪呢,然後?你問他。然後,他無可奈何但帶著一縷堅決意味的笑著,我就出櫃了,不然還能怎麼辦?你只能繼續點頭,而身為一個男人,你還是很好奇他怎麼知道他姊姊是如何取精的。哦,他說,當然不是姊姊跟我說的,理由很簡單,那男人後來跟我在一起過,他無意間看到我姊姊的照片居然腿軟欸,嚇得屁滾尿流欸,要不是那時我們剛親熱完,都光著身體,他可能真的會立刻奪門而逃,真是個孬種,就是他說了姊姊對他做過的事情,我才搞清楚始末,不過那傢伙知道我和姊姊的關係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很扯──你倒不這麼想,任誰都會想要消失吧,像太陽一樣凶猛的女子,也不是太多人受得了的,當然這話不好說,你還是安靜的聽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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