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前往你》.jpg   

  19-1

  〈A和B〉,以代號而寫,在詩人的這個集子是特別的作法。這首詩不分節,共十段。首先是A和B團結在一起,其次是「A讀過神話/進入B」,B則借著紡織捏著紡錘織出花紋布,而A披著戰衣,進入看不見的山谷,敵人懂得和平,但又人頭落地,箭鏃光鮮亮麗,下一段則是:「姊姊生出更多的姊姊/哥哥獵到更多的哥哥」,第六段變成:「A說我被鎖住被囚困卻有時/快樂得叫喊出來」,B則微笑且打算餵食庭院裡小小的獸類,第八段,「A說有一種磁鐵已經失去作用/變成手銬卻使我幸福」,B微笑且出外購買,還自體量產,最後一段只有一句,A和B團結在一起,並且光宗耀祖。讀完這首詩,你想著A和B究竟是誰?或者說是什麼?他們似乎是相互依存彼此影響的。你總覺得是靈魂與肉身的代指,也就是說性與靈吧。它們有一種非常複雜的神奇關係。光是那個A和B螺旋般的指涉,你就覺得值得玩味再三,而失效、變成手銬的磁鐵以及被困住卻快樂等等的隱喻,尤其具有在限制裡張揚自由的意旨,相當地惹動人的想像與理解。

 

  19-1-1

  上星期二才去了一趟有河Book,昨天又為了鯨向海《犄角》、廖偉棠的《八尺雪意》到淡水去,順便又帶回荷索的《冰雪記行》、丁威仁的《實驗的日常》,還有買給夢媧的顧城《回家》、阿芒《on/off》。然後,最近你忽然驚覺原來鯨向海相當紅(畢竟你這三年多來才又重新接觸現代詩,很長的時間裡你對詩在當代的風景根本無知),臉書上一票鯨迷狂推《犄角》,頗有一路通緝到底的模樣,總覺得他應該有個鯨迷俱樂部之類的(難怪之前他可以捋駱大王的虎鬚)。而廖偉棠雖說是你極為喜歡的詩人,但在兩岸三地出版的詩集都有重複的詩,譬如這一本《八尺雪意》和《野蠻夜歌》(簡體版,精選集)、《暴雨將至》與《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皆有一定數量的詩重疊,這就有點內個了,買吧是挺多詩都已經讀過了,不買嘛是活生生裡面就有未讀的詩正在挑逗──不過你還是毫無怨言的全都買了(呈暈眩狀)。另外聽隱匿說了一個好消息,你十二萬分地興奮且期待著。但嬌滴滴惹人愛的發粿卻沒有在開罐頭的時間出現,讓你稍微有點憂鬱,但卻是遠遠不及隱匿的擔心……你的生活枯燥而固定,除了日日寫字,和夢媧安排時間約會,一個星期看幾場電影(但暑假是電影匱乏時期,除了大片還是大片,藝術片都盡可能閃避這段時期,真是讓人疲倦),偶爾與妹妹、小妹、徒弟碰面外,最常做的事就是到有河。你總覺得有河或許是你的主題。那裡有完全是你個人評價以為的三大中文詩人之一的隱匿坐鎮,有不動如如、威嚴像座山的686,有觀音山、淡水河的綿密對話,更有一群驕傲得彷若天神降世的河貓在──好吧,你承認當一臉機巧但其實也是憨憨的糖糖忽然把身體向著你、討你撫摸時,你當真有種被寵幸、感激涕零的感覺。另外還有啊樣子在你靜止不動時,疑似誤會你是隱匿而磨蹭你的腳,但當你去摸他時,又抬頭丟來一副不屑的眼神,讓你的心立即凹陷稍微有點受傷,唯你還是沒用的滿心認為這樣的傻大個真是無敵可愛。但仔細一想,憨到最高點憨到極限的極限的以外、喜歡鑽籠子的粉鳥最教你喜歡且掛心吧。本來是金沙,但這位霸王萬人迷實在太多人喜歡了,他的一身黃金戰甲堪稱所向披靡、迷死人不償命。粉鳥則相當低調,笨笨矬矬的,一副與世無爭、大智若愚的模樣,時日一久,你就愈發卑微地牽掛著他了,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會給你一個天啟般的恩賜,讓你摸摸他?而重點是你每每進入有河,就有一種渾身長滿靈光的奇妙滋味,而體內正在進行靜靜的爆炸,長久且持續的──這是一猶如Krzvsztof Kieslowski電影《BLEU》的奇跡空間,在困鎖狀態之中,卻有著快樂而必必要無聲地叫喊起來的,自由的時光。

 

  20-1~20-2

  〈A和B和#〉。又是以符號命題的詩。你們以為,〈A和B〉很像是〈A和B和#〉的楔子或序詩,共分十五節。本詩夢媧和你也打算一次讀兩節。第一節說到,他並不知道我愛的是A,而B不見了,B在A的裡面,第二段隔著很遠我愛他且用手機把B叫出來,但A發怒了,他質問著你在做什麼,「(──把眼淚藏在手機裡)」,我則小聲說B在不在。此節有著一種思慕的隱藏與破解的濃烈意味,而這個愛的什麼呢,必須經由對B的召喚讓A在乎,一種不斷往裡面深入的指事。第二節則是先提到A是一個劇場,B則是觀眾且在劇場裡亮相,第二段寫「渾圓透明且掛著眼鏡/脆弱地從觀眾面前滾過/壓在A身上」,第三段則是最先想到的是撫摸繼而「進入戳破A回憶說/B不見了」,第四段是「隨著人群流進海裡/從最裡面碎裂」,從最裡面碎裂,終極的傷害總是從最裡面發作的,那麼,你想,A是外殼,B是內部,一種靈魂性質的室內空間大演繹,而第二段的具象摹寫很有意思,脆弱地滾過且壓在,彷若愛情或人生的歷程之細節講述,真實得令人發毛。

 

  20-3~20─4

  第三節說A的哭泣沒有聲音,而來電答鈴B經常使用──也就是B使用的答鈴聲是A沒有聲音的哭泣,毛骨悚然啊。第二段則是簡訊加表情還有一束玫瑰,大聲一點B對A說你不能滿足我,B且說:「給我一個說法」──根據第一節的手機意象,B眼下似乎化身為手機情人,永遠在匱乏著需索著的夢幻情人。第四節寫到A變胖了,躺著眼淚也流出來,「不知道為什麼/總在印證一些/古老的語言」,B說是淚濕枕頭,但不是,那麼是以淚洗面了,繼續回應也不是,「A說手機裡有/比較/好的說法」──說法就有一種解釋的意思,也暗暗指著智慧者的說法,你想,這裡的愛情也慢慢有了一種更大的格局、解釋與探究。

 

  20-5~20-6

  第五節寫著,把火關小,B說不夠熱,但把火加大呢,B卻不見了,說熱了再叫我,且B臨走時沒有回頭,「A自己一個人吃了/雙人份的/愈來愈瘦的B」──火的熱度使得B消失,一種情感的加溫,而終於A必須吃雙人份的愈來愈瘦的B,這B是否就成了寂寞,就成了一種匱乏性質的飢餓?第六節,「A會種樹/種甜蜜的樹//結苦果B說」,而我把心挖洞,把什麼放在裡面,然後喚醒我A說,我要繼續工作,把B不見──你愈是讀這一首詩就愈是覺得A和B的代指是多樣性的,是可以跨意象的某種記精確但又維持著某種流質感的什麼,詩人盡情地開發AB的不單一性,讓它模糊得極為龐大,無法侷限。但你又隱約感覺到,或許詩人也是回復到A和B的單一性,它們就只是A和B的本身,不代表其他的意涵,拒絕任何對A和B的指涉與想像。相當弔詭的。

 

  20-5,6─1

  飢餓的寂寞──他跟你說過,有段時期他愈是寂寞,就愈是飢餓。他四處去找女人。援交。在網路上釣魚。在某些會員制的論壇上等待狩獵的好時機。那就意味著兩具陌生的肉體因為錢而產生短暫的鏈結。時空的性質改變了:由於冷氣而充滿人工乾燥感的房間,彼此防範的眼神,廝殺交疊的身體,靈魂停止的場所。在那裡,沒有閃電,沒有潮濕,大部分的女人都是乾的,她們的陰道一點愛液也沒有,她們的身體早就失去了濕潤的機制,她們只是在工作,以身體交換金錢,性的完全隱匿。後來他甚至必須自行準備潤滑液,避免那摩擦讓自己猶如跌入銳利石壁的洞穴裡,殘酷而無味。他說,我是因為寂寞而取暖。那麼,你問他,暖和了嗎?他兩眼空洞,一臉疲乏,也許我不適合吧,總是覺得冷,像是吃了冷盤食物,吃愈多就愈是寒冷,胃口冷淡而疲憊不堪。那你繼續嗎,你問他。他還繼續,在無愛的年代,身體是唯一的救贖,唯一的忠貞。他說:有錢,就有身體,有錢,就有進入,有錢,也就有忠貞,雖然都只是短暫的泡影。但有個即使對他無感但仍願意張開嘴張開大腿的女身可以觸摸、可以殺進去,蠻幹到底,讓那些心靈裡的暴力與黑暗悉數噴發,為什麼他要放棄?寂寞是最最恐怖的飢餓,你這麼想著,而或許現代的生活終歸是一種機器啊,比死更冷更強悍。

 

  20-7~20-8

  第七節,手機裡有一個人等著我,A說到天涯海角到天長地久,B說我接到地老天荒,「A說記憶已滿/必須刪去/讓它自動刪去B說」──天地般廣大似的記憶,終於是會滿的,一滿,自然而然要進行刪除,否則如何能容納接下來的人生?第八節,A說我吃眼淚吃很多眼淚,且還吃手機、電話、郵件,然後「我還會吐出/一個一個你」,跟著還會拉出一個一個你,並去醫院,海邊的醫院,「看著一些物品/從體內取出」,流入更大的海──你的結論是:飲食是人的機能,生物的機能,吞食是一種暴力,而唯有吞食方能真正嘔吐,也就是打開,打開那些密封的什麼,以產生更大的釋放,也就是流出流入的大塊風景吧!

 

  20-7,8-1

  吃眼淚是詩意的悲傷──那個寂寞的人,沒有愛情。他原來是非常之孤獨的,堅硬而圓滿,但有個女孩硬是闖進他完好的世界,損壞他的同時,也讓他理解身體與愛情的美好。於是,他認識了寂寞。而寂寞是外求但終於失敗的關係。他是個不懂得怎麼和他人相處的人。那個女孩自私地進來,然後出去,只留給他暗黑的血漬與破洞。他失去了靜好的孤獨感。他流下許多眼淚,卻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流出來的淚水,彷彿蒸發到空氣自行循環後又回到體內。悲傷是無止境的海洋。而他是個吃眼淚維生的男子。他的友人們紛紛介紹女孩給他。但習慣孤僻已久的他從來不懂得如何去討女子的歡心。他是冷門男子。活在愛情也是一種行銷的年代裡,他自然而然被歸入必然滯銷的行列。所以,後來他狂奔在色欲裡,在各種陌生的身體上流連,他用錢買那些女子的歡笑,這是最直接而簡便的方法。他只是想要找一具讓他覺得暖和的軀體,像以前的那個女孩一樣。而後來的後來,他終於死去了,在自己親手打的繩索裡,在死神為他的悲傷劃下詩意的句點之中。你想,對他而言,似乎沒有比絞死的行為更適宜的道別姿勢了。而你總是記得他跟你說,寂寞是一種燃燒,每個人都活在看不見的大火裡,慢慢燒成灰燼,如果你有那個運氣的話,如果你有,記住啊,千萬要記得把自己好好地圈在裡面,圈在小小而有限的甜蜜時光,不要產生外面會更好的錯覺,再千辛萬苦都要活在愛情的堅固,你要明白,一旦你流離失所,沒有了愛情的國土,你將只是屍骸,從此被寂寞千刀萬剮,千萬要記住……而你從來沒有忘記,從來不敢忘記。

 

  20-9,10-0

  每每要與夢媧約會以前,你總是在重新發動,安靜、深邃地激烈著──今年出版的《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在你個人的認知裡,除了是你的第二本詩集,也是你寫給夢媧的情書集:一年又五個月份的情書。小說從一百年(2011)的一月開始書寫,六月中旬定稿,後來一百零一年(2012)農曆過年期間又修稿過,全貌於焉完成,六月降生書市。而你和夢媧正式交往是在一百年七月初。換言之,在你寫小說之際,還沒有與夢媧見面並成為彼此相屬的戀人。雖然你們的聯繫在更早以前,可以逆推個兩三年。但直到九十九年(2010)暑假你們的聯絡才變得頻繁而密切,尤其是一百年以後,你們的態度幾乎是篤定,只差沒有碰面坐下來定好一切。於是在寫《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的過程裡,你便一路相思著夢媧。從寫稿到出版,整整跨越了十七個月,你原來就一心想著把小說獻給她──而這確實是一本思慕之書,一本完全思慕夢媧的詩集。小說有兩位主人翁,一是聖房的天下夢媧,一是魔門的鋒驚形,無論是天下夢媧對鋒驚形的念念不忘,或者是鋒驚形對天下夢媧香氣的追索,都是你對夢媧的熱切思念。每一個篇章都藏著你對夢媧的想欲,這裡面除了噴發式的抒情外,尚有種種軟弱、不安、疑懼、卑微和鮮豔的甜蜜等等,你幾乎是一半火焰一半寒冰的寫出兩位小說人物的內在結構。而他們的一見鍾情後又終生不得相見,則是當時你最為恐懼的事情,更透露著書寫五個多月裡痛苦的心理狀態。那些大片靈魂、大塊風景的墜落與毀滅,直到今年初修稿時,都還能戳痛你,讓你呼吸瞬間停頓。同時啊你也才發覺原來那時你是那麼殘酷地思慕著夢媧,甚至不惜自我折磨。你想起,Milan Kundera說過小說家是從自己抒情世界的廢墟上生出來的──是啊,你明白小說家必須捕捉自己體內的抒情詩人,脫掉唯有自我獨尊的觀點,才能完成作為小說家的可能。而小說家在認識廢墟以前,必須先建構自己抒情世界的環形劇場,然後眼睜睜地望著它凋零敗壞,直到形成廢墟。這個意義在哪裡呢?你想啊,意義就在於離開原來「地獄一般的我」的位置。小說家唯有認識毀壞與失敗,才有能耐看見人生與世界,不再天真於夢幻美好的虛構,不再幼稚於世界有救贖的認知。小說家活在失敗與荒廢裡而依然對決般的絕不輸給人生裡的種種失敗與荒廢。以武俠人身份自豪的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稱之為小說家,但《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的確是一幕在盛大的抒情裡演繹著一齣傾身於失落與衰老的魔幻史詩。血淚在裡面氾濫,但也宣告著你正在擺脫長久以來揮舞在你身後的無數條虛構的手臂。是的,你清楚地意識到你正離開空中樓閣與靜止的、從不與他者發生聯繫的靜止的時光,走向生活,走向庸俗與平凡,走向人間,走向日常與溫合,走向夢媧。而你絕不羞恥地跪倒在她面前,奉獻你笨拙、無知和唯一的,唯一,還在跳動的心臟。

 

  20-9,10-0-1

  前往南方的速度總是詩意的,總是驚豔的。高鐵窗戶外的任何一片風景都是甜的,就連眼前的座椅都帶著酥麻的滋味。你整個人在固態與液體之間變換不定。你以為自己是一頭老虎,滿身飽滿的金黃,正在朝夢媧狂奔。你以為自己是一條河流,正以幾百里流動的思慕接近夢媧。你飢餓,體內的火焰也高漲。九十分鐘的高速時光對你來說,居然只是綿延的沒有止境的一瞬間。你抵達,而夢媧是巨大但只有你看見的音樂在那兒等著你渾然投入。而你們將對著宇宙演奏……

 

  20-9~20─10

  第九節,「你用什麼縫我/我問B/這個破洞/可以塞進一個手機」,第二段則講述針會讓你覺得痛苦,那是一定的,第三段說形容詞由你挑,或是副詞,最後一段為我說B如果針可以訂做成一個手機──第八節單獨講A吃手機和眼淚以及嘔吐,第九節則是換成B,主要還是破洞、手機和針的意象,你想這是在進行縫補的工作,畢竟第八節太滿,第九節太匱乏。來到第十節,A說關於歸宿的問題在手機裡是可能的,「每當我躺下來便靈感泉湧/像不斷開發的手機」,手機完全有可能成為另一個不可能的B,但B卻認為那不是歸宿的問題,他突然出現,整型過容光煥發然而只有心跳依然掌握不住──歸宿的辯證,一個認為能夠變成另一個,但另一個以新面目出現,卻無法掌握心跳,也就說這樣的變更是失敗的了。於是A和B的換取、流動,仍然是裡面和外面的事,不能簡化調動。

 

  20-11~20-15

  最後的五節都極短,你們決定一起讀。第十一節的第一段,#有可能成為人類的歸宿,B說#謙虛節制、源源不絕,而且隱密性夠,第二段為:「#底觀天是最詩意的/居住」──顯然A和B最終都活在#的裡面了?第十二節,只有兩行:A止住淚水以為可能找到B──在#找到的嗎?第十三節,四行,A對手機說我愛你,我要你從今到永遠,B則說有一個歸宿的問題要解決──他們還是沒辦法只以愛情為歸宿嗎?第十四節,第一段,A按了#字,一切安靜下來,她把眼淚往肚裡吞,「這樣也許可以淹沒一些什麼/或凸顯一些什麼」,第二段則是突然她知道她並不知道B去了那裡──深入裡面的工程,在#的深處,既是淹沒也是凸顯,而第二段的知道不知道猶如陷入迷障一般。第十五節,兩行,換隻手機吧,B這樣提醒──到頭來,A和B和#依舊找不到自己的歸宿,仍然在自己的符號裡,迷惘地彳亍著。

 

  20-11,12,13,14,15-1

  《衛生紙+》到手。第16期。這一期是美麗灣。蔡仁偉說過他最喜歡的詩人是飛鵬子(你還是很意外他最喜歡的不是假牙,而且老實說,你認為蔡仁偉的詩在一年的急起直追後未必就在飛鵬子之下),他似乎很高興這一期與飛鵬子緊鄰。按照這個邏輯,你也非常興奮,主要是你夾在俞萱和隱匿之間(滿天神佛有保庇?)。隱匿不用說是你最喜歡的三大中文詩人之一,而俞萱也是你前十名之一,當然了如果也有零雨就更完美了。本期你首次有所突破繳了篇談唐捐《金臂勾》與陳家帶《人工夜鶯》的讀後(這一年以來,你總算稍微覺得自己能寫詩評)。而由於你個人投稿《衛生紙+》的萬般艱難,你關注的點也就有點內個,也就是說,你會下意識尋找有沒有不是鴻鴻最常刊用的語法與主題操作形態,但又讓他不得不選入的詩作。也就是說,逃逸或背叛鴻鴻所訂立的登詩品味,可是確實有可觀之處,難以放過的,另一些風格的詩。在標榜實用(但有趣更是此詩刊的潛規則吧)的《衛生紙+》裡,這樣的詩讀起來有時候就是有異質感。它就是有一種本身的說服力。你想,鴻鴻一開始也許就有心於建造一本反標準化詩刊的詩刊。而任何的一種反標準化,自己也終將成為某種標準化。當然了,《衛生紙+》再怎麼標準化,在這少數但要求堂皇光大的詩行當裡,還是具有一種極限的異端之美。而隱匿的〈詩黨〉放在這樣的詩刊,不啻於一種警醒:永遠都不要忘了自己正在築牆、正在透過和另外一些人相互取暖而終於可能墮落的事實。另外,你也以為俞萱的詩就是那種相當不輕盈快速鋒利不衛生紙化的詩。俞萱是一個純粹的詩人。每一次讀她的詩都會讓你意外與驚豔。她的詩總是有那麼點鈍重,有一大塊黑暗的東西依隨,嚴厲得彷彿她就是一處斷崖,沒有前路,也絕不往後。她的哭泣裡有片片刀鋒蜂擁,教你又冷又悲傷──〈生活在巴黎〉是組詩,你原來就在她的無名blog讀過,再讀還是欲罷不能啊:「我們都在枯枝下/等自己或別人的嫩芽/冒出來」、「如果我能再次趨向它/那是因為圍捕與擁抱趨向了彼此」、「於是,一場騙局/一場騙局地/被日光的街頭許」……然後和香港《字花》37期一樣,林蔚昀的辛波絲卡譯詩完全就是《衛生紙+》16的超級重點,每一首啊,你是說,每一首都讓你眉飛色舞,一翻再翻,像是新生的星系,在你眼前靜靜地轉動那壯闊瑰麗的宇宙奇景:暴力喜歡開玩笑的〈例子〉、牛奶日復一日倒著的〈維梅爾〉、拿兩個時間端點作對比發現「她知道得很少─/但是對所知的事堅持到底/而我知道的比她多─/卻充滿猶疑」的〈青少女〉、像是〈一見鍾情〉另一版本的〈遠眺〉、〈其實每一首詩〉都可以有「瞬間」的題目(你想張大春總不致於把辛波絲卡跟那些早洩名嘴擺在一起看吧)、穿透人的物件只是赤裸本質的〈在機場〉、對機構人又感慨又嫉妒又寬大的〈有些人〉、還為自己的詩找第四個出口的〈給我的詩〉,最後的〈地圖〉寫著「我喜歡地圖 因為它們滿口謊言」,則讓你想到董啟章借《看不見的城市》敘事重新展開的《地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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