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日月當空》卷十寫到了龍鷹、風過庭、萬仞雨這三個死黨重聚、幫助橫空牧野奪回政權後帶隊出發往死亡之海，好不容易歷險劫餘下找到綠洲正在湖水盡情泅泳時，龍鷹卻聞到秘族美女萬俟姬刻意留下的一縷氣味──

　　由此而後推衍了一番對話。首先是風過庭問了一句「我們的世界是怎麼來的呢？」，其次萬仞雨表示他、風過庭與龍鷹的不同在於：「只是氣味的世界，我們和這小子已有差別。」最後呢，風過庭總結龍鷹的特異秉賦道：「人有六識，就是『色、聲、香、味、觸、法』，以心為主，透過眼耳鼻舌身意，去感受外在的世界。以他的好色為例，肯定他在與美女廝混時，感覺比我們更強烈，更投入……」這一段敘述是此書最為動人、讓我十分著迷的大時刻，也是黃易作為一武俠人的本事之所在，盡顯他獨特而細膩的生命觀照。

　　感官機能之一的嗅覺，其實徐四金《香水》、卡爾維諾《在美洲虎太陽下》、朱天心〈匈牙利之水〉都有傑出超凡的描寫與論述，這幾位文學大師有辦法以文字重現鼻子所處的現場，栩栩如真演化嗅覺種種細節，讀來教人驚奇震撼。

　　在武俠，我亦有具體描寫人類五感（視聽嗅味觸）系列作的【大虛空記五部曲】，其第四部《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即是一本嗅覺之書。我透過一對少男少女在天昏地暗之際於一詭異的獨立於地上的大石牆，他們相遇，從此少男對少女身上那縷神祕的香氣魂牽夢縈，一生難忘，即使入魔亦不減相思。於是，香氣轉換為記憶以及更多對生命的隱喻與開啟，同時是一場永無終止的愛情追尋之旅。

　　黃易異俠在這部份也有自身特別的所指與經營。其明目張膽的情色書寫（把男女性交當做決戰一樣來寫）一直是黃易異於其他武俠人的地方。撇除掉市場性來說，黃易展露在色情的興趣始終源於他對生命的高度熱情。同樣的，在人物生死對決之際，黃易往往也會在感官的細微處塑造與摸索，形成色情與武學有一共通性的絕妙滋味──

　　黃易埋伏在文字深處的真摯情緒始終都是：對世界感到無比無比的心醉。

　　卷十裡，從萬俟姬殘餘的香氣，龍鷹他們居然能夠推測出此超卓人物的暗示與內在心理層次，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一段，也就讓人分外期待接下來兩造如何在沙漠裡推演鬥智鬥武的夢幻大決戰。

　　而關於感官抑或其他生命經驗的傳遞，我以為卡爾維諾說的最好不過：「……可是在我的經驗裡，促使我寫書的動力始終是某個你很想認識並擁有，而你卻沒有或遺漏掉的東西。我對這一類動力知之甚詳，我在那些看似站在高處向我們傳遞絕對經驗的偉大作家身上也看到了這樣的動力。其實他們傳遞給我們的是接觸某個經驗的感覺，而不是已經獲得的經驗值。他們的秘訣就在於懂得永保渴望的力量。／話說回來，我相信我們所寫的往往是我們不知道的：我們之所以書寫是為了讓未被書寫的世界透過我們得以表達。……」

　　這樣的渴望與書寫動力當然也出現在黃易小說裡，這恐怕也是何以龍鷹此一業已明白局外人之宇宙奧秘（破碎虛空）的角色，仍然願意繼續留在局裡大夢生死的根本緣故吧──

　　生命總有它值得一再投入與感受的究極美好之處啊。

　　本文同步發表於《日月當空》俠友報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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