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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在《2013花蓮文學獎行走花蓮得獎作品集》   

  聆聽。那一天我們無意間逛到了花蓮縣石雕博物館,一棟灰色板塊狀建物。在門口館名招牌前是一半張臉的石雕作品。它好像試著要對我們歌唱些什麼。在方格的綠地上,它那樣孤獨地矗立著,彷彿在幾光年的距離以外,遙遠地漂流著。

  而我們剛剛結束一場口角,兩個人都還在氣頭上。本來牽手悠哉地在舒適的午後時光散著步,但卻因為到底要不要離開花蓮而有爭議。我以為在這裡是枯燥的,是沒有未來的。她卻堅持這處小城市才是我們往後人生的真實棲居地。我極力說服她,唯有出走,唯有不怕改變,方能夠活得無憾無悔。但她卻說,無論是哪一種精彩,都還是要回到日常生活裡,無與倫比的,除了在我們的平庸日子裡,哪裡都不在。她就像一顆巨大而強硬的石頭。一點通融都不給。

  ──我們對未來與人生顯然有各自的解釋。

  她甩掉我的手時,恰好我們來到還在內部整修的博物館。關於石雕,說來慚愧,雖是本城最富獨特性的藝術,我們素來是漠不關心。石雕館雖在住家左近,但我們卻是看也不看的。偶爾經過或者此地辦理石雕藝術季,我們也是視若無睹。人世委實太艱難,光是要有品質地活著就是一件必須大費心思的事。我們哪來餘力關心石頭?

  然而,彼時彼刻,她在另一邊。我在這一邊。中間隔著一張會永遠沉下去的石臉。一半的臉。殘缺但堅硬的臉。我們像是隔著楚河漢界,明明是那麼親密的伴侶卻完全不能靠近。我們被拆解開來。一點辦法也沒有。在我們之間宛如有一段隱形的斷崖橫亙。石雕藝術家原來的意思究竟想表達什麼,我並不懂。但那張喪失表情的臉,多像是在隱喻我們所處的狀態。

  我們被驅離了我們的位置,在石臉的兩邊,宛如碎片一樣地停留且持續墜落。

  陽光溫煦地投射下來。那張臉的陰影籠罩著妻,像是一道龐大的傷疤。她被黑暗覆蓋,身形那麼憂慮那麼的無依無靠。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我知道有一種毀滅正在她心中形成。而我,而我無比心痛──其實頑固的石頭何嘗不是我?

  我主動走向那一邊,和她一起站在黑暗之中,拉起她的手,移動到光亮裡。

  我們正面相望。在這麼一個美麗的日子裡什麼都值得原諒吧。我們看向那石雕:蓋婭的凝視。白色的沒有眼睛的臉,卻像是大地母神般的溫柔。任何殘缺都能是完整的一種指示。我好像聽懂了那麼一點它遲緩而準確的神祕歌唱。

  傾聽。我們在花蓮,在一處靜靜生活的小城,平凡但深刻地活出我們璀璨的歲月。就是這裡。沒有他處。就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別人。一起。一起創造我們的音樂。傾聽彼此的歌唱,傾聽石頭中緘而永恆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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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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