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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許赫詩集《郵政櫃台的秋天》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人間書評》20190507.jpg

         沈眠/寫

一直記得讀陳雨航《日子的風景》、陳淑瑤《流水帳》的驚訝。在各種華麗技法、意象極限的年代,他們的書寫簡直異數,回到文字最單純的功能,就是直直的敘述,讓文學回到就只是敘述,不堆不疊無增無減,生活是什麼樣子,文學就是什麼樣子,像是將日常從三維拉進平面世界,看似平淡無味,實際上有充滿各種奇妙的觸感。

許赫由1800精選200首詩而成的《囚徒劇團》,也不乏這樣的特質。唯到了《郵政櫃台的秋天》,庶民性就更強烈,而且充滿敘述性,完全就是在以詩歌說故事,但又絕非史詩那樣的大腔大勢有演有藝,真的像是一個大叔、阿北拿張凳子就坐在門口拉著路人閒話家常。換言之,《郵政櫃台的秋天》又再次推進(或者該說大規模地後退),原先在《囚徒劇團》將普通生活填回詩歌的風格,於《郵政櫃台的秋天》變得更是樸實無華的寫法,或可名之為:流水帳流。

反抗佳句(造出漂亮詩句)思維的喵球,在《手稿》刻意削除意象技法,像是要把詩歌歸零,讓文字的本身說話,但其實他的詩歌仍舊充滿各種詩意轉折。相比之下,許赫《郵政櫃台的秋天》已經走到將詩意從詩歌中近乎徹底移除的地步,比如「嫂子每天坐在你旁邊/她同意你這樣嗎/你說給我聽/她同意你這樣嗎/厚她不知道齁/你自己偷偷來齁」(〈土地公廟紅燈閃爍〉)、「不會吧/紓壓嗎/雖然上班族被搞會很想殺人/但不會真的殺人啊/上班族都是溫良恭儉讓/才會淪落到上班族的境地吧」(〈上班族阿智〉),真的是沒有別的,許赫在這本詩集裡就是一直在巴啦巴啦流水帳啊。

說起來,《囚徒劇團》像是紀實攝影,比如攝影家姚瑞中儼然收集狂、具備規模美學與宏觀視野的作法,其未整理的照片有五萬張以上,他將生活場景檔案化、格式化,以之體現巨規模的社會景觀。《郵政櫃台的秋天》則接近街頭攝影,比如陳尚平的《街道即劇場》、《地底奇遇記》系列,就是把台北風貌、捷運光景抓到一個角度捕捉下來,於是自自然,影像裡就會有各種故事自動發生。

所謂日常即劇場,生活有奇觀。比如〈妖行采風錄〉寫各種光怪陸離的台灣事件(這首組詩也讓我想到林婉瑜寫的〈新世界〉,什麼懷疑樹、反覆花、恐怕蜂、軟弱刀啦,只是她寫來是優美的想像,但許赫寫埋怨樹、逢魔迷霧,都是醜惡恐怖,而是的,我們就活在這種充斥許多暴虐新妖物的邪性世界裡),像高雄氣爆:「企業家在地底/建設妖物隧道/供應各種化學工廠/有火龍奔竄隧道內/翻騰亂攪街市大亂/路面被炸毀十餘公里/吞噬啃咬30餘人後揚長而去」、胡扯瞎講普通人被死神聘僱帶領死者到另一世界的〈通勤死神〉,乃至哈啦土地公去酒店找小姐的〈土地公廟紅燈閃爍〉(我個人滿為許赫憂心的,土地公知道你這樣寫祂嗎?你這樣真的不會有事嗎?)、〈我有毛病〉:「我有一種病/你們稱他為大叔/大叔就是/無時無刻都很累/大叔很累從來不跟人說/但他的五官疊在一起/就是一個累字」等等。

《郵政櫃台的秋天》不管是家族暗面、上班族與通勤族人生、分裂人格、神明界軼事,都是在對日常還原──把詩歌還原到日常,讓它驗現素樸的生活景觀,變回最原始的樣貌。在這樣的詩歌操作下,日常甚至也能是神話(連篇鬼話)吧。

 

 

本文發表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人間書評》2019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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