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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邇來,在網站新聞的標題見到「男人愈有錢,女人愈性福」的標題。很聳動。一樣是島國媒體慣有的姿態,必須誇大以歡迎妳的點入。大意是英國有人做出實驗,男方若財富累積愈多,女人就愈容易高潮。那是女人的基因在召喚強者的到來以繁衍更強大的子嗣。首先他們到底是怎麼抽樣的,就不怎麼明白。是中產階級?或者是貧戶?或者是金字塔階?這驗證總有一種是有了那個概念而拿實例去填充說明的氣氛。默覺得不可思議。做這個實驗的人是想要宣告些什麼呢?或者想詮釋什麼?在達爾文進化論搞了這麼久以後,又在細部上繼續補充這個觀點?這個想讓集體更傾向於所謂美好發展的「發現」的內部原因真的是處於公義的?或者其實是種偏見的再肯定?

  演化原來就是漫長的事。而漫長不正是路徑歧變的時間展程嗎?

  強者的定義變動,那是從來都沒牢固過的。無須從歷史,無須從政治,光是虛構的文本,就可以看見強者的歧義性。有些時代的銀幕英雄是渾身肌肉的蠻幹。有些時代的則是靈巧多變的身手。有些時代則是必須富有謀略的。有些時代則是心狠手辣,自己的弟弟也可以下手。有些時代的則是充滿了人格缺點。有錢等於強者的思維只是現在的。它隨時都會汰換成另一種面目(譬如我們不正看見川普的破產)。對強者的呼喚不正要從如何區別、辨識強者開始?而強者從來不是固定的不是?或者莫非基因還能預測式的去辨認出未來的強與強者的趨勢不成?

  何況,生活有些餘裕不窘迫的,原來就能多享受些身體的樂趣。長期的性愛,大體來說當然需要悠哉需要時間。做愛是兩具身體最潮濕而灼熱的共性語言。它可以很火熱。但那刺激性並不長久。

  長久的是兩個靈魂在身體性的深處所引發的鳴動。

  身體實在是更緩慢的介質。

  在蔡明亮的《黑眼圈》(註1)默所目睹的最悲慘的性交:一對男女為了進入彼此卻遍尋不著地點(連旅館都拒絕他們,無錢或者是移民身份)最後只能在一座廢棄大樓搬來一破舊的床墊繼續纏綿但旋即又在鄰國大火引起的濃煙中狂嗆而終於還是沒能性交。真的是哀傷到底的身體與身體的無從進入。換言之,妳的男人若能安排點特別的節目,譬如主題motel,譬如美好的晚餐氣氛,譬如輕緩的生活節奏,當然妳的高潮也就更容易到來。妳的生活並沒有擠壓妳。不像是那些必須每天營計的貧民,根本不能好好的放鬆享受身體帶來的融化,只能發洩式的衝擊。這不是挺明白的事嗎?

  再來,這個實驗的另一個端點應該是:男人性福嗎?如果男人擁有的財富更多,他愈能享受身體的樂趣與及攀向高潮?默對此頗懷疑。當心裡有更多必須擔憂的事物(累積的錢財愈多往往表示現實上的算計愈多)時,又豈會有什麼深沉的身體可以對應?身體簡化成身體性能以後,做愛的美麗與無上限的飛越還在嗎?忙碌與繁瑣將摧毀慾望的質感不是?如果女人的基因在召喚強者只意欲為傳宗接代?那麼男人基因在吶喊些什麼呢?變得更強?變得被女人崇拜?變得不斷不斷傳遞基因?這內建的機制將我們的身體都降為機器?而這就是我們所奉行的現代?

  默便想起了安柏托‧艾可/Umberto Eco(註2)談及的愚人論:有些笨蛋說的話感覺像是極有智慧的,要區別笨蛋與智者是極為困難的。在所謂科學實驗的包裝下,在已如斯經濟價值的如今又再補上一記附註般的說明,怎麼說都是多餘的,且就真的有了愚人的氣味。那實在像是被神聖化的醫護人員總以為擁有對身體的宰制與救贖力,但其實他們不過就是身體的修理工,黑手一般的(這也如政客是清潔人員的調性)。所以我們對科技與科學的所謂專業的無有驗證的信賴,幾乎要成為迷信了?

  獅子活得下去。兔子也活得下去。強者是需要弱者的。因為那些強者需要他者,需要薄弱的人們。他們需要透過拯救來確立自己的存在。而這個人間之所以還美麗,正因為有那麼多柔弱的事物在。在文明的野蠻與粗暴(是的,文明從來都是野蠻與粗暴的集合)之外,我們還能擁有人性的另外一面,站在憐憫的那一邊,細細的,微微的,想起:我們還有一點光。


  註1:見《食影人》之〈他們厚如床墊的睡。在靜邃而輕柔的黑水之上──默看《黑眼圈》〉。

  註2:《傅科擺》,謝瑤玲譯,皇冠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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