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調整大小 img771.jpg 

         這是偏遠荒遼的谷地

         看那草略茫昧月湧星垂

         我狂喜狂悲進退皆險

         如何不如市集裡村人

         以物易物自生自滅  肉與字

         年輕時我相信

         各有各的煉獄,活到這把年紀

         知道它們最終也無能彼此

         救贖。往我不放心一再追究

         一再深入

 

         深入後所失去的表面──

         表面藏著一道拉鍊,清楚聽見

         拉鍊滑下的聲音是那一年

         那樣一片豐滿的肉遍佈透明的

         觸鬚

         拔下一根吹一口氣

         漫山遍野一大群羊顯現──

                       ──夏宇〈牽羊悔亡〉

 

  八月十五日,午后及午夜時分,在牯嶺街小劇場,今年的「新潮實驗室」來到第四屆,名目是《24H:到處存在的場所到處不存在的我》。當然是以村上龍的同名小說(張致斌譯,大田出版)為發想。不過有趣的是,這是個在時間(貫穿了兩天一夜,通宵達旦,午夜時分還有俞萱的影詩Salon)、空間(牯嶺街小劇場的三層樓分別搬演一齣戲,並且到處都有裝置藝術可供觀賞),複合的、跨界的整體藝術。

 

  而「場所」跟「我」的統合性場域就在這全天候開放的點子中,引燃了對存在與否的辯證與界定。你在各個藝術裝置(聲音的,形象的)裡感到無孔不入的干擾與介入,喧囂的形狀、手勢和話語。必須靜止下來。必須到事物的後方去。必須。你必須摒除那些急於宣示自己存在的介面,才能回到關乎存在最切身的探索。那是純然內部的結構,清澈的湖面,堅定的群樹。而你只是向內凝望。

 

  在導遊小姐(安琪王扮演,這個想法也很妙,好像企圖帶領觀眾穿越某些什麼似的)的引導下,首先是一樓的《布魯德13蟬》,表演者計有:余品潔、梁皓、張尹齡、鄭絜真、吳立翔、林擎天、林冠銘。以各種人物在公園交織出故事的多重奏為敘事重點。黃郁晴編導。她說:「終究我們需要的是細瑣事物的柔情對待。」而你知道的是,你需要重新凝視構成你的內部的那些瑣碎事物。而那些是不被人閱讀的。那些是秋天。埋藏在落葉與影子裡面,很遠,很遠的東西。該文本有眾多人物,彼此交織,像是蛛網,像是回憶的毛線球,而你,還有現場的觀眾們便都化身為貓,持續撥弄、跳彈各自的曲調,在各自的緬懷,在各自的秋。

 

  之後,導遊小姐再度現身。你隨著她走上狹窄而近乎險的階梯,抵達另一個煙霧撩亂的空間底。這是《黑面琵鷺的腳踏車》現場。鄭衍偉編導,表演者分別是王榆鈞、林如、黃家曄、王榆丹、吳伊婷、高俊耀。這是三齣戲你最喜歡的一部。在音樂、舞蹈交合的意象之中,隱約的你便到了一廣度、深度兼具的環形國度底。有著大量銳利的、痛楚的、與凌虐相似的肢體動作(拿刀子切劃或病床或戴口罩等等外科手術室印象),五名身穿寬大T-shirt(繪有眼睛圖案)的舞者,不斷複製同一、單調的動作。在那重複性,你便意會到某種稀薄感,某種存在正被世界削弱的稀薄感。氛圍冷清、疏離。吉他旋律也一再堆疊相近的聒噪,便有了緊張與枯燥的破壞在。一身黑衣的演奏者王榆鈞看來迷人已極。文本的構圖頗有可觀。可惜礙於場地的緣故,視角切割得過度嚴厲。眼睛的零落。至於為何是此劇名,你也不大明白,莫非是踩腳踏車的動作的永不停歇?並有著黑面琵鷺的瀕危與緊張?

 

  安琪王再度現身,公布自己的手機,說歡迎各位打來聊聊關於人生的變化的某些思考。你不免懷疑這也是設計的一個環節。畢竟接下來三樓的部分,是《手機場》,是她的獨腳戲,並且也確實跟某種凝止的人生轉捩點有關。柯智豪編導。安琪王在機場,正要飛去紐約就學,在她打電話給眾多親友道別,且不斷跟自己說要展開新生活時,偏生有通電話進來,說是有國際大導找她試鏡,於是劇烈的掙扎、困惑與進退兩難的戲碼上演。整場敘事被懸掛在那一點上:究竟她到底該去該留?一直到終幕,手機終於沒電了,觀眾還是不知道這樁懸案要如何個了解法。讓你以為有意思的是:離開的機場跟保持聯繫的手機的意象之併合。那個,確實進退皆險。確實懸。懸在空中、崖側、井邊。而為了夢想,為了生活的探問,亦從不止歇哪…

 

  午夜十二時。俞萱今天播放的是《怕黑怪談/Fears of the Dark》(詳見《恐怖美學》之〈從黑暗的邊緣切割到妳身體炸開的光明——看《怕黑怪談》〉),是由六段動漫剪貼而成的,探討恐懼的定義與各自的樣貌。而你恐懼的其實是永不終止,沒有終點。那是最可怕的循環。如波赫士筆下一再重複的主題:迷宮的不可終結性。你恐懼打開最後一道門時,會發現你又回到第一道門裡。那是恐懼的極致。你委實不願再來一次,如《怕黑怪談》那些重來又重來的封鎖迴圈。你更願意的生命形態是如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那樣的嚴密的一次性,可以燒毀,永不再來。只有一次。一次。無可複製的那一次。

 

  而恐懼,幾乎是體驗存在的刻度,最有效而深入的方式。在村上龍的小說底,場所的演化與無所不在的,造成人格的隱匿、消遁,稀薄的存在感(這是異常強調群體的日本社會有的問題?或是而今亦正面臨同樣被縮減為微小組件的島國人們的現象?)。你在,但從不被看見。不被看見的存在,算是存在嗎?抑或看不見自己存在的質地,能夠算是存在?存在是在現場?或者只存有於逝去的場域裡?只是逼向存在的議論?你幾乎被這些喧噪的問句給窒息了。

 

  你在《24H:到處存在的場所到處不存在的我》,目睹一可能性:關於各類藝術的總體,一致性的建構與發演。這個企畫橫越了許多切面,造就一豐饒奇景。雖然某部分來說,畢竟是單薄的,不夠雄偉而凌厲,將被過快的吞食。而該怎麼去定位這樣的藝術整合呢?你認為:既是跨界、複合的,原本就是不好定義。或者更進一步說,無須定義(至少是既有之定義的不可沿用)。這到底是場所的藝術,場所的美學與思維啊…如此甚好。甚好。

 

  於是乎這棟樓便化身為奇妙的、呼吸中的生物,靜靜停靠在街頭。

 

 

影詩Salon:http://www.wretch.cc/blog/cinesalon

 

 

 調整大小 img769.jpg

 

  ──「本文首發於國藝會藝評台」。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我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