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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來假定一個狀況:你的鄰居正在發生家暴,那是一個強調父親權威性的家庭,平常你就看見他頤指氣使的厭惡模樣,也看過好幾回他手打腳踢對待其他成員,你不懂其他人幹嘛不反抗,幹嘛要聽話,好像他是主,他是上帝,現在,你再度眼見那男人正在痛毆妻子還有他們的小孩,也許是一男一女,也許更多,那可是相當粗的藤條啊,你聽到那陣陣的哀嚎傳入你耳朵,像是呼救,那麼你該怎麼辦呢,不,別遲疑了吧,你只要拿起手機,摁下一組號碼,或者拍攝那男人動粗虐人的影片,予以公開,那麼你就成為了一救主啊,不應該遲疑啊不是嗎?

 

  但如果那些成員都不具備反抗意志與自由意願呢,如果他們由於害怕的緣故怎麼樣都不肯指認呢,不,這樣是不行的,你必須幫他們重建,小孩和女人不懂他們其實應該擁有更好更免於恐懼的權利的話,你就應該要幫他們找到吧,好的,那麼你也許可以趁著男人外出的時候,比如偷偷藏一包毒品或一把槍械在他的車庫裡(如果碰巧你有這個管道或本事的話),再找條子來搜索,令他鋃鐺入獄,如此一來,你就真的扮演了一完全的救援者角色了不是嗎?

 

  這樣很好,你已經要這麼做了,但同時,最後的最後,如果那個家庭失去了那做為暴力之人便要解體、生活無以為繼呢?或者如果你發現那個家庭就是你自己的,或者四、五、六世代還在孩子時期司空見慣的一時代暴力風景呢?

 

  真正困難的事在於,你從來不知道你的干預是基於你自己的偽救世情懷(滿足一豐美的解救者形象的慾望),還是毫無私己的慈悲(以一種和對方共融、包容的全景來選出適宜的作法)?

 

  如同《關鍵指令/Green Zone》裡,那個當地人對麥特․戴蒙/Matt Diamond飾演的軍人喊道:「你沒有權利決定這裡應該發生什麼事!」是的,一個外來者,為什麼能任意的以暴力以槍彈以口號來宣示要帶給當地幸福呢?有關幸福,難道不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嗎?難道你的文化、歷史或道德美學就應當是所有其他人所必須採行的唯一基準?當你目睹別人在受苦時,你燃燒的究竟是哀憫還是忿怒?是對他者處境的哀憫,還是對自己的標準不能暢行天下而忿怒?你究竟是為了他的苦痛,還是為了你對苦痛的認知與詮釋?你究竟是下降於他們之間,抑或意圖凌駕他們之上?當你暴力的論斷某個人的行為是暴力而予以制裁的時候,你就比較接近美麗、溫柔,比較接近神嗎?

 

  導演保羅․葛林葛瑞斯/Paul Greengrass以一個軍人米勒的徒勞搜索行動為起點,揭露了一政府編造的謊言:伊拉克藏有毀滅性武器,而這是美國開戰的理由。實際上,他們從來沒找到那個武器。而那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美國的勝利,美國的利益獲得保障。他們以為說謊沒有關係,以為那個理由無所謂。然而米勒(麥特․戴蒙)卻指出一根本事實:打戰的理由很重要,當然很重要,而說謊的事實將導引人民不信任政府。

 

  而一旦這個脫序與崩壞卻開始在內部醞釀起來呢?而現在還有多少人願意相信執政者呢?而實際上還有多少因為既得利益者的必要性(財富與權力)而被鋪張開來漫天遍地生長著的謊呢?這在島國歷史經驗裡不也相同嗎?

 

  在戰爭片種諸如《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黑鷹計畫/Black Hawk Down》乃至於最近的《硫磺島的英雄們/Flags Of Our Fathers》、《謊言對決/Body Of Lies》、《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等等都在大篇幅的血肉模糊與征戰之中告訴我們一些微小的道理,而那微小相形與戰爭的巨大、冷酷啊卻有了一神秘的溫暖,彷如電影與歷史都同樣在一個大規模的結構與浪費以後得到類似的結語、小小的希望,那麼我們還要繼續這樣在現實中反覆反覆再來同樣的虛耗與教訓嗎?

 

  Green Zone,非戰事區,那多像到別人家大辣辣地盤據住客廳然後說這是我們的,然後在裡面逍遙、享樂,且有一巨大的泳池,繼續上演男女追逐的遊戲啊…而外頭的伊拉克人民卻是無水、無電,這就是所謂解放?而在風塵僕僕的,總是粗粒子的影像攝影畫面之中,文本進行到此段時,突然明媚、悠閒起來的調度尤其顯得諷刺,這份風景啊可是夾在滿目瘡痍、頹壞傾倒的伊拉克城市底哪…

 

  一如米勒對那提供協助的當地人說要幫他爭取獎賞的可笑觀點,一如那間囚室裡的許多莫名被逮進去施以毒打彷彿蟻蟲的無辜百姓,那美國思維的狹隘啊,對另一種語言、文化所生成的靈魂的全然無知與任意對待、處置,這就是一個不斷大聲疾呼人權與尊重生命的國家嗎,這就是正義嗎,這就是如他們所宣稱的為了替伊拉克人民建立自由嗎?

 

  你只能給予那些意圖脫離在你看來處於暴力之中的的人們一個機會,或者告知那些深深在另一種體制的人他們還能有別的選擇,但如果他們鄙棄、抵制乃至於全然否定你所信賴的生命基準,你是否能調整自己的價值觀呢?畢竟如果他們不需要自由呢?如果自由在他們的思維裡並不存在一美好的指標呢?你能夠停止對他們的強行改造嗎?那終究是一種價值系統與另一種的角力,甚至是美學(文化)的不同情境不是嗎?

 

  讀讀鴻鴻的〈世界〉吧:

      世界不在外面,而就在

      電影院那座24小時播映預告片的螢光幕裡

      戰爭、愛情、恐怖、玩笑……

      英雄、魔鬼、明星、小孩……

      飛的和游的

      史前與未來

      一如我們靈魂那雙

      近視又愛睏的眼睛所見

      世界就在

      那些不斷更換

      又千篇一律的預告片裡面

      不用買票

      就會對站在那裡的你反覆播放

      而且所有人都講英語

  (《土製炸彈》,黑眼睛文化)

 

  如果世界只有這一種,一種只在電影、新聞裡以一種預告式的,偽飾的,不容許其他論點與聲音的世界,那麼無知的究竟是製造者,還是聽信者?那麼悲哀的究竟是世界,還是人類?

 

 

──99/3/15,晚間,《關鍵指令》,京站威秀影城。與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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