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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你回頭

         眼神將會射中我

         我是那種在你射程以內的人

         (是的,我願意)

         然後我將嘲笑自己

         像是大部分的時候每一夜

         (能做的事情真的不多)

         我把這天的傷口深深地挖開,卻空無一物

                   ──鯨向海〈空無〉

 

  他再到阿富汗執行任務以前,和他的妻纏綿,在鏡中,你目睹那樣的繾綣、甜蜜,彷如一幻影般,彷如那美好啊,那幸福啊,只能寫在鏡面上,而在他歷劫歸來以後,在同樣一只鏡子的顯像裡,他一個人,疲憊而荒涼,躺在曾經顯示過親密的意義的同樣一張床,然則現下啊,他只剩下誰也看不見的傷痕,絕對的,他即將溺斃了,在承負殺害軍中同袍的重擔以後,在誰都不懂的極度哀傷與痛苦的灰暗場域裡,而這就是戰爭的結局嗎,這就是死人眼中的世界嗎,而最重要的是,如他自問的:「我還能活過來嗎?」

 

  這是《窒愛/Brothers》的探問,在吉姆․謝利登/Jim Sheridan含蓄、細微而悠緩、清冷的影像語言,你見證著一美國英雄(戰爭)價值的持續崩壞(主人翁的名字是山姆,那名字自然指涉著向來代稱山姆大叔的美國),在戰爭創傷者以及周遭的人們所連帶遭受的暴力與陰影底,有關開戰,有關殺戮,有關人的最微小姿勢,都在在讓人一再回到一些最基本的問題:究竟戰爭帶來了什麼?究竟戰爭創造了什麼?究竟在戰爭以後,人可以怎麼走下去?當越過人的邊界以後,人還可以是人,人還能以人的形狀活下去,或者那僅僅是死的模式在生裡的複製呢?

 

  在你對此電影命題的閱讀裡,可以逆溯到《計程車司機/Taxi Driver》、《七月四日誕生/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第一滴血/Rambo》系列(當然此文本所謂的創傷以另一種對邪惡復仇的型態再度降生)或者大量美國小說文本(包含戰爭後所產生的殺人狂或恐怖驚悚領域)等等,尤其是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導演、由勞勃․狄尼諾/Rboert DeNiro、茱蒂․佛斯特/Judie Foster主演的《計程車司機》,以一越戰退伍軍人和雛妓開展出一美國大夢醒後的清冷、荒涼與貧瘠的社會風景,那是整體的一個隱形而巨大的切口,戰爭在群集之中留下的,無有依歸的,靈魂的無可遏止的騷動哪…

 

  到了《窒愛》,到了波灣、伊拉克、阿富汗等等戰爭以後,積極守護自身權益、位置的老大哥的正義神話屢屢受到質疑、挑戰,蠻橫的干預行為,比諸強盜絲毫不遜色,有多少還相信著其所宣導的口號就只是字面上所呈現的,而不是對既得利益者(或將得利益者)的支撐與護航──想想島國當代面貌,那流彈般的到處噴擊的諸如福祉啦權益啦幸福啦意圖營造一充斥絕美希望的遼闊的未來背景的字眼啊,到底是虛妄的吧不是嗎?你曾幾何時能無所保留的信任?曾經何時他們能夠排除自身利益?曾經何時他們實踐過那些字詞所具體承載的意義而不閃躲?

 

  於是我們在美麗、激情而一再想瀕臨神聖的謊言底,靜靜地毀滅,一如陶比•麥奎爾/Toby Maquire飾演的山姆,只剩下幽影,徒然剩下一層人形的他,回到人群,回到作為精神支柱的家中,卻只是一局外人,一背負著屈辱的罪人,他勢必要譴責的吧,譴責自己,譴責周邊的人,在地獄裡,他要親密地將所有人都帶進去,他親手製造的地獄,從戰場上帶回來了,而戰爭即使是死了,也從不曾結束的吧?

 

  讓你喜歡的是導演對畫面,對鏡頭裡的人物應對、圖像與隱喻的經營,譬如山姆看見嬰兒從轉角處爬行而出,導演調度山姆居高臨下的看嬰孩,而看似無邪的嬰兒慢慢,慢慢的爬向他,山姆無有動彈,只是向下凝視,那畫面隱隱藏有一神秘祟動的什麼,同時還有對話在進行著(彷若要拆穿什麼似的),那有關夢境(喬的老婆夢見喬還有山姆),整個調性是軟的,但軟得讓人心不由一緊;或者一生日聚會,山姆的其中一個女兒以驚懼的眼神看著對面的父親,一邊期待湯米叔叔的到來,而湯米卻帶著剛認識的護士女孩來參與家庭聚會(真是刻意啊),於是小女孩掉頭就走,而和湯米有著一曖昧情懷(在山姆被宣告死亡的期間)的山姆之妻葛蕾斯(哦,在好萊塢眾女演員裡你無比喜歡的娜塔莉•波曼/Natalie Portman繼續展演了她的靈氣與深邃)迎上來有了一多義的眼神,跟著則是那小女孩在護士說話時不斷掐著氣球,發出猛烈、可怕的噪音,並忿怒地對山姆咆嘯,為什麼他不繼續死去,且胡亂說出湯米與母親上床的暴力性語言;還有最後一幕,在山姆和葛蕾斯擁抱後,鏡頭拉遠,他們在椅子上互摟,其後方是沾著冰雪的樹,還有零星的人分佈,而前方是一結冰的大地,在鏡頭上方,有一抹冷峻的清晰的光,那彷彿指向了絕境以後的極低微的希望……

 

  你喜歡導演對這些細節的提點與堆疊,在每個鏡頭裡都布置著影像線索,讓你在人物表情、台詞與動作裡意會最深沉的精神動靜,理解那些潛藏著沒有說出來的事物之龐大與痛楚,這種細緻地將畫面做好的細膩工夫,真叫人著迷啊…淡到了有味,淡到了極限之限,那品嚐的眼呀腦哪,就有了一神奇的翻轉,翻轉到如此如此濃烈的幽光之中,而在無限的黑暗之中,我們豈不渴求一溫柔的慰藉的光亮,即使是清冷的,帶著嚴峻氣味的,那樣的光?

 

 

──99/3/18,晚間,《窒愛》,京站威秀影城。與妹妹和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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