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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每當我遇見這個傢伙

      不管是有人陪伴或獨自一人

      沒有不呼吸猝緊

      骨頭冰結

       ──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986(蛇)〉

 

  初始是主觀視角,搖晃而無聲的視野,城市的街景,高樓和各種看板閃動而過,接著是一黑人男子出現,跟著他移動在人群之中,有一金黃銅像被扛在半空中經過,進入一幽黯的夜店,看著一群人在舞池中扭動搖擺,觀點一變,一美麗盛放的女子坐著,一切在寂靜中進行,而鏡頭跳在她與另一紅髮龐克男子身上,男子靠近女孩,跟她說了什麼,靜,靜,女孩將耳機取下,震天響的音樂襲來,而男人跟她展示了自己的蛇舌(或叫分割舌,主要是舌尖處分成兩半,與蛇信相似),那是愛情與疼痛的開始──

 

  這是《蛇信與舌環/Sankes and Earrings》,蜷川幸雄導演,在《紀子,出租中》讓你留下深刻印象此後於《轉轉》、《明天的、喜多善男》皆見到身影帶著神秘氣息和甜秩嗓音的吉高由里子飾演璐薏,而原作自然就是日本女性小說書寫者金原晴寫下的同名小說了(蕭世玫譯,尖端出版),接續著前段所敘畫面,接著而來的是一掀開式的性交場景(吉高由里子使你意外的全裸演出),然後轉向擁有蛇舌的阿瑪帶著璐薏到阿柴的店裡在舌上穿洞,導演好整以暇的把那個場景毫無閃躲的帶出,包含如何伸出舌頭墊上紗布,如何以器械鑽透舌肉,並將舌環穿上,甚至在文本尾聲還能看見璐薏對著鏡子將線穿進擴張到比一根大拇指還要粗的舌洞,預備拉扯、剪斷的畫面。

 

  而在璐薏被阿柴穿上舌洞時,影像敘事夾進了一奇異的突兀的性場景(璐薏與阿柴),彷如那是種經由身體的痛楚帶來的預知或預演,此後這種偶一閃現的畫面便屢屢在璐薏的腦海中如巨大的閃光竄過。

 

  此文本不遮掩的陳述痛楚與暴虐的畫面,其直視、目不轉睛的程度,叫你想到《羊男的迷宮/Pan’s Labyrinth》(詳見《食影人》之〈暴力直述、殘酷的非典型奇幻物語:看《羊男的迷宮》〉),除了舌環與蛇舌等身體改造,還有刺青與SM性交,以及虐殺的情景,包含阿瑪充斥各種傷痕的屍體,或者阿柴掐著璐薏的脖子、抓著她的頭髮並以皮帶綑綁她且進行性交而璐薏啊淚流滿面(原作金原晴是這麼寫璐薏的:「我的喘息聲像哭聲一樣地響起,回過神後已經淚流滿面。通常我一覺得舒服就會流眼淚,這讓我知道我是會被滿足的。」)等等,而刺青的細節(從器具到肌膚上的穿刺)亦都一一履現。

 

  璐薏的背上最後有著將阿瑪的龍與阿柴的麒麟結合起來的刺青,盲眼,未有點睛,她原來是不想讓它們飛走,到阿瑪死去以後,她又要求阿柴幫她刺上眼珠,並且將阿瑪的愛的證據(他痛毆的男人的牙齒)磨碎,和水吞入。於是乎,低溫如蛇般的影像調度,將此一暴力的變虐的愛情儀式,將躲藏在愛情的盡頭與初始裡的那些所有陰暗的伏流(性、暴力)悉數揭開。

 

  這又可和金基德《漂流慾室》(詳見《恐怖美學》之〈暴力與溫柔Ⅰ〉、〈暴力與溫柔Ⅱ〉)裡女人拿男人作鐵鉤放進自己的陰道的痛虐狂亂作對照,但蜷川幸雄並不特別強調華麗、奇觀的性戲,反倒是讓人有點乏味的一再重演那些性場面,即使是SM如此帶著非一般意味的畫面在反覆反覆以後,充其量也就只是一般的性愛模式的變體了(對了,《頤和園》的男女交合也給你這種感覺,彷彿意圖把性的隱密暴露的同時又把它拉到最清冷甚而庸俗的現實底,詳見《食影人》之〈愛與刑虐──看《頤和園》、《要命法則》〉)。

 

  這個文本特別有趣的自然是對蛇此一意象的鑽探,譬如數度出現的列車行駛,一節一節的車廂猶如蛇體一般,而從一台到兩台,最後還有三台蛇行般的列車交會,這就不得不指向本片的一女兩男(而且隱隱有性別錯亂的可能)的宿命了,另外酗酒的女孩最後改以喝大量、大量的水,她說自己的身體裡面有一條河流,原來想要在黑暗之中徹底燃燒自己身體的女孩,最後那樣說,而這些將愛情與蛇的象徵兜轉起來的作法又指向了一迷宮的風景,特別是在璐薏兩次知曉阿瑪、阿柴的犯罪嫌疑後所採取的行動都是衝出門去購物(把阿瑪的紅髮染成灰的,把阿柴的麝香的燃香改成椰子味)並一再說服自己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彷彿同樣的事又要再來一輪,而女孩是否深深陷入自我的迷宮裡呢?

 

  文本的終點又回到城市街景,回到同樣無聲與搖晃的視野,而璐薏依然和愛情丘比特,電影開始即出現的金黃盲目小童擦身而過,並且,女孩在斑馬線中間蹲了下來,殘敗似的眼神凝著前方,那一幕,真叫人領教到空無茫然的極致呀…

 

  

──99/3/13,近午夜,《蛇信與舌環》,信義威秀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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