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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造牆者

 

  對於《地獄駛者/Yoshihiro Nishimura’s Helldriver》,空中先生的感覺有點複雜,主要是西村喜廣這名導演呢在《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Vampier Girl vs. Frankenstein Girl》以後就成為他感興趣的導演,但觀賞過《東京殘酷警察》後這個好感度立即下降(此部係在《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前誕生),而到了今年的《地獄駛者》(他且注意到英文片名直接冠上了西村喜廣姓名,儼然此導演已是個品牌了),空中先生則頗有陷入吃炒冷飯窘況的感覺。

  空中先生欣賞西村喜廣的部分有三:一是,西村對恐怖類型裡各種分支的拼湊、組合,譬如將吸血鬼與科學怪人放在同一部片;二是文本裡閃現的批判性,譬如他直接展現了日本民族的自殘性(割腕風潮)、官僚性(社會群體的層層掩護與自衛)與變虐性(陰狠的暴力施展);三則是對血腥場景的玩弄意圖,譬如讓清純的少女在大蓬的噴血場面裡跳舞,也就因此產生了巨大的嘲諷感、可笑性。

  這三個特質總和起來就是:惡搞、胡鬧至上。連帶的,製作西村喜廣的電影公司名也有類似的意味:壽司颱風(Sushi Typhoon)。而整部影片的視覺就是血肉橫飛、斷肢殘體,將身體貶至最低的肉塊,並展示人類對此瘋狂迷戀的不思議狀態。《地獄駛者》仍然秉持這個態度,繼續歇斯底里的鏡頭操作、粗糙的特效、轟炸般的音樂、大量的砍殺、肉體的拆解與拼裝,等等的。

  你則對空中先生說,你從沒忘了那個將愛人陰莖切下帶著趴趴走的阿部定,或者是不斷地從死亡深處返回人間進行獵殺的日系女鬼群像(貞子、珈椰子等等),西村喜廣恰恰展示了那個陰翳民族的究極變虐狀態。

  空中先生另外又說,這一次編導集中在殭屍、殺人狂兩種類型片的改造與組裝上,有一定的新鮮感,但沒有太多的驚奇,頂多是對感染者(後來則統一叫殭屍了,在總理被感染者吞噬了以後)人權的呼喊(但其實裡頭隱藏的是一種曖昧的,對現實拒絕重新認識的意識,空中先生認為這是西村喜廣此文本真正想說的事之一),還有殭屍賽車、殭屍噴射機、蜘蛛化(多手多腳)的殭屍人,等等實在有點亂七八糟,可是仍然不得不佩服編導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麼的狂想。

  而有點意思的部分在於,主人翁喜花和母親的生死辯證關係。母親里花是個和弟弟四處虐殺食人的殺人狂,她的暴力任意施加在喜花和其父身上,後來父親雙腳被剁爛、吃掉,且被活活燒死,隨後一塊降生的隕石忽然貫穿了里花的胸膛,里花則挖出喜花的心臟,放入自己被撞出一個大洞的身體,且被怪異的琥珀色物封固住,喜花也遭受了同樣下場,然後是滿天的屍灰飛起,淹沒了日本北部,於是乎,南北分裂,中間築起一道封鎖之牆。

  換言之,里花是殭屍女王,是一切殭屍的源頭,而這個死亡、變態的源頭呢,則是喜花的心臟(還有那顆莫名其妙的天外飛石)。真是奇妙啊…空中先生說,在這個文本底,飢餓得生氣勃勃的殭屍、醉生夢死跟行屍走肉也差不了多少的人類之對壘,還有誕生的意象(心臟)、破壞的意象(挖空的身軀)等等,兩造是何其的相似,何其的具備一體感。而母性(里花殘暴無邊的魔性)在這裡也成了恐怖的最直接象徵。

  由於喜花的心被生下她的母親奪走了,於是日本北半部變成了殭屍國,她自己則被在胸口處安裝了一像是電鋸的發動裝置般的機械組件,且連結著將電鋸和武士刀做結合的兵器。這真是漂亮的,某種詩意般的呈現啊,不是嗎?

  而來到《指甲刀人魔》(更正式的片名是《四夜奇譚之指甲刀人魔》,香港的命名哲學真的非常喜歡什麼之什麼啊)的部分,空中先生十分喜愛。這是部有趣極了的電影,他說。

  開鏡在驚雷中,在大雨裡,在樹林內,在十分適合血腥虐殺的場景,一對男女坐在車中,女人忽然對男人說其實她是指甲刀人魔,跟著她的手中有刀,而男人理所當然被屠宰了,緊急送醫。接著呢,導演曾國祥、尹志文卻話鋒一轉(以影像倒轉手法),回到女人說自己是指甲刀人魔那一刻。女人解釋道,指甲刀人魔是專吃指甲刀維生的非人之人。也就是說呢,導演明白的擺了觀眾一道,從對人魔的殺戮印象猝然切換到另一種型態,破除了既定認知。

  空中先生很欣賞這種處理。而這個處理又跟整個文本的謊言本事有所牽連。周迅飾演的女人一步步展示了指甲刀人魔的生存狀態,而男人則予以一一消化並接受,包括了女人在他眼前生吃了一枚指甲刀(魔術手法),以及要開張一家專賣指甲刀的店鋪。而敘事來到這裡時,空中先生的警覺心上來,他想到了這是一場龐大、華麗的說謊的可能(此前帶出女人是個演員時,也有類似的預感),並不是超現實的人種之生態,而是非常現實的,一詐騙的機制。事實如此。

  原來女人連同她的同窗好友三人被騙了,只有一大倉庫的指甲刀貨物,他們必須把無用囤貨轉換為現金,因而在科幻探索的主題營隊裡挑上了男主人翁作為設計對象。他們最後成功地讓那男人轉出了二十萬。且以女人罹患了絕症怪病作為退場(還說了她演戲時說過的濫情台詞:忘了我,好好的活下去),無有讓男人意識到這是個騙局。但男人卻傻呼呼地悲痛地吞了指甲刀,送醫急救。女人發現後,遂再以另一種身份(戴著眼鏡)重新接近他(愛情的真實開始?)。

  空中先生表示道,這不是很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式,像是《傅科擺》、《波多里諾》小說裡那樣的故事嗎?一個說謊的人(群)最終卻被自己編出的謊言困住了,也就是他謊言裡的人事物都成真(或至少是有人信以為真),都找上門了?或者是浦澤直樹那本因童年寫下的未來故事,而有人完美地將之視為預言實踐它的漫畫《20世紀少年》,不也是如此嗎?

  在《指甲刀人魔》,女人終究還是被自己的意願推回到男人的身邊。在謊言進行式裡,她已然不知不覺的,深深陷入愛情的情境(說謊的同時並不阻礙戀人實質的發生)。這真是精彩地指出了戀愛之人、說謊之人的虛幻感的文本啊…

  然而,空中先生說,此文本唯一讓他不耐煩的是,SAMSUNG的置入性行銷,太明顯了,明顯到簡直《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所揭示過的廣告無孔不入的魔鬼情境,正在發生一樣。

  而你對空中先生說:我們永遠都沒辦法知道別人更多,即使是親密的人,一旦她們決定隱瞞,決定消失以後,就跟蒸發了沒兩樣。在這個現實從來比幻想更誇張的時代裡,戀人在下一秒都有可能是無比遙遠的陌生人。也或者相反。

 

                    你的媧

                       寫於100,4,07

 

 

──100/4/05,晚間,「2011金馬奇幻影展」,《地獄駛者》,台北新光影城。

──100/4/06,晚間,「2011金馬奇幻影展」,《指甲刀人魔》,台北新光影城。

 

 

  註:所提電影文本詳見《恐怖美學》之〈大血之中她跳著快樂的舞──看《吸血鬼少女大戰科學女怪人》〉,或《食影人:再Ⅲ迷戀》之〈2010新.地下經典:《東京殘酷警察》,向暴力販賣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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