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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學校就是一脈山嶺〉

         印卡

 

我的奇想就如同你知道

書本一闔

山上的岩石一裂

大家就走出來

在大嵙崁、屈尺一帶

對走勢的寫法感到好奇

 

好似流浪的豹

躍到樹上前

我們眼神對天氣沉

熊攜著餘光

一齊在山上流浪

穿過了綠色的丰碑

像課堂

我們被禁止對話

 

自然,我們順著地上的光斑

學會認識狗、貓與老鼠

在黑板塗塗擦擦又認識伙伴

發現洞窟山羊、鹿、

羌仔丟掉的角與粉筆

屬於消磨時間的證明

傳著小紙條

樹葉因為錯字被老師不斷打叉

 

老師畢竟是一首拿著枯萎玫瑰的少女

在睡著的河流

讓沿著石版地的人失神

其他人變成鳥很快地穿過櫸樹林

對天空無法抵禦

但山那邊

還有多少夜的地方

是我們背書包無法走到

老師的粉筆永遠射擊不了的星球呢?

 

山裡的季節往往容易過完

年輕的字句不容易保存、極易丟掉

老師如果不上課

一切便好美、好美

當此景這樣在夜裡顯出螢火蟲的叢聚

我的奇想就如同你知道

粉筆已在白天一一襲來

留有白日夢的瘀傷

 

 

沈眠讀詩:《島嶼山海經神話》。或者叫島嶼神話山海經,其實也沒什麼不可以。重點在於這三者的交通狀態。此詩集的總編葉士賢相當有魄力地把島嶼、山海經和神話結合起來成為神話學規格的詩文集,把十二名詩人的異質詩作透過編輯安排,轉化為具有一致性的長篇史詩。內容以「火」為主述,分為八篇章:原始、純粹、慾望、希望、信仰、榮耀、愛情、心聲,皆由引文帶頭,其後方是詩作亮相。我在閱讀以後,總覺得這一群詩人不只意圖逼進神話的源頭,更是某種非典型文明的進軍與製造,也許可以說是:詩文明。對了,他們就像是普羅米修斯。他們是盜火者群像,想要奪取自己的火焰,在混沌中照亮自身與島嶼生存的處境。他們根據台灣島嶼神話改寫為詩,把遍布原野的神話詩意提煉到具備完整意識與形態的詩意新文明。我個人覺得最有意思的就是他們所用以建構神話氛圍的都是現代詩的詞語與技藝,也就是說,神話在本書產生了變形,某個面向來說,它甚至是反原始的(或者精準地說:收服原始),它是以神話為基底所開展的超文明(戲劇)。而那群詩人就變成粉墨登場的諸神,使島嶼舊神話全部都輪迴,再一次重生。如此的集體書寫,氣勢龐大到不行。另外,文本也挑戰著一般的閱讀慣性,此書的編排係採由右到左的書頁順序,但偏偏它不是直行,而是橫排印刷,換言之讀的時候,在攤開的一面裡,必須左到右讀,我稍微一不注意,常常會先讀到結尾才又翻到開頭,且書又沒有編列頁碼──這類錯序性,還蠻符合某種原始(神話)與文明交媾的亂迷感。不知道總編是不是有特別考慮到這一點才做這樣的布置?這個集子,我覺得不壞的詩計有林哲甄〈東海燭台嶼〉、〈梨辭〉,達瑞〈之外〉,王浩翔〈比寂寞更高的風景〉、〈水鬼物語〉,印卡〈一看嬰兒,就抓起來裝進耳朵帶走。〉,解昆樺的〈臺灣.平埔.一九九九〉,林怡翠〈白鹿──新寫林投姐〉,許赫〈憂鬱稅〉、〈妳的典型NO.1〉等等。這裡挑選的〈那座學校就是一脈山嶺〉是我最喜歡的,但先說一件事,本詩第二段第三行的沉印刷時寫的是沈,但基於對此二字的敏感,所以我很不道德逕自改打為沉(低頭懺悔……)。總之,〈那座學校就是一脈山嶺〉很可以是《島嶼山海經神話》的代表,一下子就能看出原始元素與文明鎔鑄一體的作法:學校與山嶺、角與粉筆、奇想與知道……,單單是「書本一闔/山上的岩石一裂/大家就走出來」或第四段「其他人變成鳥很快地穿過櫸樹林」到「老師的粉筆永遠射擊不了的星球呢?」幾個句子,就具備神話氣氛啟始於文明的觀點。此文本的神話大局,顯然來自於文明的深處,絕非憑空飛來。而我這會兒又想到一個說法,本書也可以是:文明以天地為師的神話性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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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神與腦殼〉

     ──舊尾花

       夏爾.皮埃爾.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詩

                         郭宏安/譯

 

     人類的大腦殼上

       坐著小愛神,

    這寶座上的冒瀆者,

      面露盈盈笑意,

 

     快活地吹起泡泡,

        冉冉而上,

    像要去往太空深處

     加入眾星的聚會。

 

     圓泡閃亮且易碎,

        衝得猛烈,

破了,纖纖幽魂一瞬飛散,

      像個黃金好夢。

 

    我聽見腦殼在禱告

   對著每個泡泡悲嘆道:

「──這殘酷又可笑的遊戲,

     何時才能停止?」

 

「因為,祢那嘴太無情,

殘忍的兇手!空中四處散佈的,

盡是我的腦髓、

我的鮮血、我的肉啊!」

 

 

沈眠讀詩:《惡之華》(新雨版)。大學時期買了莫渝翻譯、志文版的《惡之華》,最近則是又添購了杜國清的台大版。前者讀完了,卻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只意識到Baudelaire在詩的範疇裡刷新了某些原來決計不可能會填入的意象與觀點,他造了一個很成功的反。但文字方面完全進不去。台大版正讀得坑坑疤疤時,新雨版就來了。我並不確定這個版本是不是更接近Baudelaire──翻譯本來就是困難的,始終無法接近原意,當然了,我也總是在懷疑作者的原意到底有沒有可能完全抵達,就算學懂了法文,難道Baudelaire的原意就會完全浮現嗎?──不過至少讀起來是可口的,在咀嚼之中是有著鮮豔的味道,而不是猶如機器般的僵硬感,語詞都很生動滑嫩地溜進我的眼睛乃至於腦袋,一個都沒放過,於是,幾天的工夫便讀完了。仔細一想,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讀完這本Baudelaire經典。畢竟之前的翻譯都是有點硬度的囫圇,吞不太下去。讀完以後,最初湧起的想法是,那些Baudelaire式的技法、命題和意象操作,都已經是非常、非常老的梗了,這時代稍微有點樣子的詩人都可以搞到更是極端、更為兇惡。在這個醜噁到沒有道理的年代裡,想想陳克華和唐捐寫出來那些怨氣沖天、屎尿齊飛的詩,Baudelaire其實都還顯得太悠哉從容而慈眉善目了呢。以這個層面看,他是早早就過時的了。但對我來說,經典的另一個定義即是:重新發現。發現它的位置,發現它在當代可以再升起的作用。經典最神奇的地方是讓我們回到本來的脈絡去重複發現它的獨特性和不可動搖,從而在隱微的精神獲得某種必要的啟動。Baudelaire作為凝視邪惡、血肉與醜的第一人事實並沒有任何改變。後來的詩人終究是後來的。唯獨他站在天神般的高度。而Baudelaire開啟的是一種作對、反抗和背叛的積極態度,是一種醜與邊緣性的生猛思索,更是一種擊倒詩的標準化(神聖不可觸犯)現象的強悍獻身。他根本上就是一種少數主義式的寫法,也是對底層與人性誠實無比、充滿認同的悲憐。所以在那麼遙遠的十九世紀,Baudelaire便已經在內容上挑戰女女戀的禁忌。他顯然是個大突破者,大背叛家。或許當代隨便哪個詩人都能夠在詩裡置放各種肉身轟炸、地獄實踐的意象,但在精神上是不是能夠延續Baudelaire即使違反大風氣、被列為禁書、遭受宗教性圍剿的真誠與勇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Baudelaire以直視敗德來對抗道德。但活在一個敗德就是道德、變態就是常態的年代,我們要怎麼重新開發現代詩的精神場域呢?這真的是一個要命的問題。也許來到了所有身體意象都能自由進出詩而不會遭受什麼強烈懲罰的現在,詩人們應該學習Baudelaire的是他不閃躲世間殘暴事實、戮力完成被多數揚棄的某些人與靈魂可能性。這裡選的〈愛神與腦殼〉,讓我立馬想到稍早也討論過的隱匿〈隻眼〉(實際情況也很可能是反過來,我是因為〈隻眼〉才特別關注Baudelaire的〈愛神與腦殼〉),但差別在於Baudelaire注意的是愛神對人的究極破壞(愛情的嗜血性至今仍然沒有丁點改變啊),而隱匿則比Baudelaire更朝著自我的內部揭發走去,毫不容情地打開名為「隱匿」之厲鬼騎在肩上以髮遮眼的靈魂檔案。一想到這裡,驟然有種欣慰的感覺,彷彿Baudelaire並也沒有遠到哪裡去,他所研磨的形式與內容都還好端端地留在此時此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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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

         帕斯Octavio Paz/詩

             李魁賢/譯

 

火的時代和空氣的時代

水的青春湧出

從綠轉黃

    黃轉紅

從做夢轉熬夜

      從慾望轉行動

你只須邁出一步不用費力

昆蟲即是活生生的珠寶

熱在池邊躺下歇息

雨是柳樹輕柔的髮絲

有樹在你手中成長

樹成長時歡聲歌唱預言

投出咒語展翼覆蓋空間

有簡單的奇蹟稱為鳥

一切屬於大眾

      大眾就是一切

只有一個詞語無限存在沒有對立

一個語詞像一個太陽

某天炸成最小的碎片

就是我們所說語言的語詞

成為破鏡使世界由此

照亮自己支離破碎

 

 

沈眠讀詩:《歐洲經典詩選07:帕斯/博普羅夫斯基》。像這樣短少的詩選集,本身就有不小的侷限,關於詩人的風格與表現,已經預先被選譯者決定了,別說全貌,就連比較細微的剖面都可能沒有。換言之,選譯者挑選的二十幾首就代表了Octavio Paz。這種一面倒的形態讓我焦慮,不過在無法觸及原文的情勢,也只能沒出息地說服自己接受了。而此文本譯出的Octavio Paz詩作中,我最喜歡〈鳥〉、〈天然石〉、〈垂死的理性〉和這裡挑的〈寓言〉。Octavio Paz的意象讓我聯想零雨,他們都在語詞的單一粒子性裡開發其內部的深度,讓每一個語詞的意義都突破原先的預定與限制,他們不止是點石成金,他們根本就是點石成鳥,命詞語們在宇宙中飛翔,氣勢壯大且深邃。本詩〈寓言〉也有這類效果,從頭到腳都是神祕的演練,火和空氣的時代,水擁有青春且湧出,到有樹在手中生長,還歌唱著預言,「有簡單的奇跡稱為鳥」,然後是大眾與一切的關係,極極有意思的是最後關於語詞是一個如太陽般的完全體卻又能分解到最微小為我們語言的語詞,「成為破鏡使世界由此/照亮自己支離破碎」,這樣的論述則逼近了Jorge Luis Borges和零雨都曾演繹過的無限與一的純粹關係,有著深奧的哲理在進行著。而寓言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經由某個單一的言談推展到具有廣大的普遍性。寓言能夠與人生切實結合。每一個人的人生都能夠濃縮成一個寓言,而一個寓言就等於全部寓言的操演──我這會兒難以避免地要想到科幻大家Issac Asimov筆下群體作為全數單位又可以是一個單位的蓋亞生命體。而是的,完整之中恰恰可以照見自身的支離破碎,或者這麼說吧,如果不支離破碎,完整也就從來不從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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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情詩〉

     ──致John

         阿米

 

一點點就好

多了會痛

 

給我一點線索

我就會墮落

 

我相信眼睛

就像我還相信星星

 

愛我

或者將我玩壞

 

因為愛你

我成了最佳喜劇演員

 

愛你的時候

我的靈魂瘦瘦的

 

世界是肉做的

你是軟

 

畢竟我是水象星座

很容易就濕了

 

Lover

是一個舌頭放軟的詞

 

10

我心底有一百隻飛鳥

你可以教我唱一首慢歌嗎?

 

 

沈眠讀詩:《衛生紙+17:這輩子更加決定》。我得說,《衛生紙+》16期,我並沒有一如以往般的讀得很飢渴,除了少數如辛波絲卡新譯和俞萱的詩看著很眉飛色舞外,其他的都有點疲憊,怎麼說呢,那一期的詩同質性很高,看著看著就會閃神,好像是類似的東西在那裡無限、無限回轉著,尤其是排比手法居然讓我有點生厭起來。不過17期不一樣,另外又多了陳子謙、翰翰、李雲顥等等不那麼衛生紙風格的詩,感覺挺新鮮。而賀婕、神神非常精彩,前者〈給長頸鹿〉、〈壯年〉有水晶般的冷和憂愁,讓人驚奇於賀婕的視野,〈壯年〉結尾的「翅膀就掉了。」真不是蓋的,後者的〈水仙〉將自戀與美的情緒轉化成更深且高遠的命運,從「你美得有點失態」到觀世音提竹籃「繞人世一圈/把你完全潑了出去」,這水仙也就成了水裡之仙──神神的腦袋有夠神,應該也住著諸神之類的吧。連續兩期,張詩勤都是意外的驚喜,相當吸引我的注意力,其詩裡的感官性(或者也可以說反感官)很強,〈沒有辦法〉和〈體內的鐮刀〉(16期的目錄錯植為〈沒有辦法〉──好吧,這還真的是沒有辦法了)以五官的掉落與鐮刀的切割顯示著某種破碎、凌厲但極其美好的時光與人性之片段。謬的〈卡位〉在最簡的文字裡表演了「抵著擁擠/曬秋天的電線/未孵化的烏鴉」的畫面,且「不整潔/也不退後」也俐落地傳達詩題的意思。木瑕的〈初戀〉與〈代溝〉也很漂亮,前者的「直到青春用罄,/他終於買到一個神聖且昂貴的初戀」,多麼的幻滅啊,簡直是對偉大的Gatsby的完美註解。袁紹珊獻給香港反國教的「所有影子穿著黑衣/回到他們應在的位置」,以及她再也沒有尾生死生守候、畢竟此城無水的忠孝東路女孩,都能見識到她作為一擁有明確性位置詩人的能耐。總是慘烈、忿怒得不得了、像是充滿怨靈的潘家欣繼續在她的〈房間〉描述了恐怖的、救贖斷絕的回聲風景。善於在最平常的事物與字詞鑽研人生思辯的瞇讓我們忍不住想踩踩那條線,看看究竟是先有線才有這邊那邊,抑或相反。周天派對〈夢想〉的定義,蠻正點的:「我們走在迷人的路/竟此成為迷路的人」。小令夢裏的雨太大,居然「像小貓兩三隻一直/輕快地下樓」,所以〈枕頭越睡越濕〉。許赫的野人寫情詩歷經母親、妻和女兒,都得到莫名的回應,最後抵達政府單位,就更是超級莫名了,詩人啊果真寂寞得十分可笑。任明信直接賦予舊衣人格的寫法:「頭髮太長總是/割傷我的眼睛……嘿,可不可以幫我撐開傷口/沒關係你可以/把眼睛閉上//我自己縫」,殘酷性裡有著悲傷的音樂。鴻鴻的〈這輩子更加決定〉直接在詩旁劃上「ONE WAY」的路標,讀到「對許多人來說/家是災難/對更多人來說/家是習慣/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人/家是恩典」,當然要明白他這一次的愛情確實是這輩子的唯一決定與道路。劉潔岷的〈近來〉談到老父母,深刻地剖析年老朝著孩子氣逆轉的進程。吳東晟的戲擬詩蠻好玩的。壓軸的葉青連喝水這樣的事都能搞大別人的淚水。固定班底的eL、蔡仁偉、飛鵬子,作為鴻鴻的頭號愛將自然是絕不缺席的。飛鵬子居然寫了長詩〈我跟刷子一樣對你失望透頂〉,內容充斥大量的家用產品,將情緒與物質作一巧妙的結合,相當夏宇風,唯比起他的短詩還是遜色一點,但他能夠進行這樣的突破,也夠強悍了。eL翻譯了巴基斯坦詩,Ustad Daman的〈隔斷的牆〉,以及鍾國強翻譯、翁山蘇姬的〈在無聲的土地上〉,我都頗為喜歡。一樣大量刊出的蔡仁偉又有〈台灣電影分級制度〉、〈換〉、〈稻草人〉、〈革命〉等等令人腦袋空翻的詩(話說他的〈夢遊〉重複登載,這的確是夢遊沒有錯)。這裡選〈生情詩〉,完全是因為這幾個月來陷入低潮的阿米,很少有這麼生動自然的演出,對痛與愛如此淋漓的寫真,簡直像是一股地下泉水噴出來似的,尤其是2、4、5、8、10,更是道地而精準的阿米風。而《衛生紙+》17期最吸引我的地方,應當在這一次是講究愛情的實用性。離開了某種集體批判與省思的路徑,回到更普遍、誰都要遭遇、誰都想要被拯救的愛情層次。愛情當然也是社會議題,愛情當然也是事業,甚至於志業。愛情的下輩子是不實用的,虛妄的,但這輩子呢,我們僅有的這輩子,該下決定的就勇敢一點,即使背負壓倒性的傷勢,也該下決定了。時間真的不多了。

 

 

  95

 

〈在咖啡館聽說的事〉

         呢呢

 

街角有人故障了

只有一個盲啞的女孩

感覺到他的異常

他蹣跚的將自己棄置在路旁

 

一間咖啡館的老闆

在夭折的時間與早衰的街道

在從沒真正離開的人,與

不曾有過的人旁邊

在這個城市的飢餓與饜足之間

的拾荒

他總是滿懷著愉悅與祝福

撈也撈不完的愛以及被愛

除了那些寄生的悲傷

附生在每一個移動身上

 

故障的人被撿走了

擺在咖啡館最陰暗的地方

喧鬧的聲響三三兩兩

他安靜的像凌晨發青的靜物畫

沒有地方比遺忘更安全

遺憾吧!遺憾是最完美的窩藏

 

一隻黑暗的耳朵蓋下來

終究還是被那個女孩聽見了

他把愛牢牢戴在身上

 

 

沈眠讀詩:《好燙詩刊:週休二日吃喝地圖》。作為最活潑、胡鬧到生機勃勃的詩刊,《好燙》每一次的出擊都有他們自己絕對新鮮的梗,繼上次莫名其妙的好多個框框馬賽克特集以後,今回他們又要挺進到最庶民、平庸的飲食地帶,帶領我們好好研究一下週休二日應該要怎麼個吃喝法,其編排簡直像是《Taipei Walker》之類的雜誌,真是搞得人家的眼睛飢餓到很啾咪。總之,詩刊分為四個輯,台北儂特利、台北東區冷氣評鑑、台南陽光裂縫:老城市的秘密、高雄工廠生產線參訪,每輯除置有詩作外,前頭還放著好燙人的實地記錄,以及大量的食物、飲料照片。但我完全搞不懂他們是基於哪一種邏輯決定要將哪些詩放進哪一個輯裡。我甚至很懷疑這裡面有邏輯嗎?或者這麼說好了:為什麼一定要有邏輯?反正他們就是打算要好燙,只要好燙就對了,邏輯什麼的都丟進鍋裡煮到滾瓜爛熟吧。所以若斯諾.孟的牛角麵包做法是這樣的:「最後的火柴/彎曲著/犀角和象牙也/彎曲著/那個人走出來/看見天上來的老奶奶/把他們都吃掉了」,而煮雪的人致力日本描寫〈新世界〉:「有人絕望地把竹叉/插在肚臍上」,總是把哀愁寫得很迷人的賀婕在午間休息時說:「心裡蒐集的貼紙被撕起了一角/過道中巧妙地閃過彼此/不知道要不要為對方的好身手感到高興」,哪哪則「讓行李慢慢發芽」,吃太撐的水蚤說:「妳說妳的腦子正在迷路/同妳的口味一樣空白」,沉戈相當坦白地懷舊:「想起小時候/偶爾有碗心肺/真是好吃」,京哲吃綠島海草冰居然吃出了「我更像吐也不一定」的愛情高深哲理,潘家欣的〈性愛迴紋針〉好限制級哦:「我只想跟你演出三級片/而不僅是藝術電影/我只想跟你下地獄,十八、十九、一千層/冰和火/九重天」,對於這樣的重口味,我由衷喜歡,也樂於玩這種美好到毀滅的性愛姿勢,百良雖然覺得本期主題很冏,但他卻寫得可愛:「貓在目錄裡面/一個世代的夾心燒烤中間:/喵」,黃羊川的世界是樹枝狀分類,只能到《好燙》紙面領會,小縫是本期最受矚目的華麗人物,〈乾麵〉、〈媽的夏天〉、〈豬油拌飯〉、〈周休末日的約會〉等詩都極為精彩、教人流連不已,不知道是不是他很會吃喝的緣故,陳靡的〈Burning Stars〉好腐爛:「他的雙眼沒有神他已經/死了很久」,陳昱文的黑白切太有趣了,不但可以要乾的或湯的,還能「要男人的或女人的?/要好的或壞的?」,林林在2023年的週休要過的生活是:「自由在夜裡走來走去//稀有的鳥。健康的行人穿越道。/龍的孩子/在洗澡過程中保持身體健康。」,顯然是相當不錯的週休活動,應該在未來史多多鼓勵。本期我最喜歡的有呢呢〈在咖啡館聽說的事〉、不離蕉〈葬禮〉、tabasco〈陽光裂縫:老城市的秘密〉、梁匡哲〈想像購物的形狀意識流〉,後面三首都找得到讓我暈眩的句子,譬如〈葬禮〉:「吸引每一個人以考古的唇形/親吻古老的空氣/……我活著/是為了呼吸 把一切盛滿/我四處走/碰觸每一個電桿/上面 人與神共存」,譬如tabasco寫:「Taba把自己洗淨,繞過大門的留聲機像穿過影子留住的所有謊言……業餘鼓手總認為神祇的作為很龐克……」,譬如梁匡哲:「準確而非常小提琴的毛髮……水蒸氣仍仍然相當薄的1960年……眼睛表面的信仰。……像地圖一樣的私處被看穿……」,這裡選呢呢,只因為我個人最愛「沒有地方比遺忘更安全/遺憾吧!遺憾是最完美的窩藏」如此深邃、神祕的洞見,尤其最後一段的覆蓋意象,更美麗、強大到整個受不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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