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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閱讀書會》11   

  051:乙一.荒木飛呂彥《The Book:jojo’s bizarre adventure 4th another day》(許昆暉譯,東立)

  乙一根據荒木飛呂彥漫畫《JOJO的奇妙冒險》第四部所展開的小說版(番外篇)。這類漫畫改編(新增)的小說,容易被原作漫畫所宰制,而無法產生小說自身的語言可能,往往流於副產品的格局。不過乙一的這一本《The Book》卻在徹底地理解荒木飛呂彥漫畫世界的同時,另外撬開屬於乙一性質的敘事深度。乙一殘酷與溫柔並俱的特色亦深深地植入此一文本。主要強爆點有二:一是在一大樓與大樓的縫隙(前後皆被水管與冷氣機塞處而無出口)生活了一年並產下一子的女孩飛來明里的故事;另一是替身為The Book(記載自己從小到大──包含還在母親子宮裡所隱約記得的一切──鉅細靡遺的自傳小說,且能使自己的記憶片段轉移進敵人腦中「感同身受」而在對手身體上產生同等的傷害)的少年蓮見塚馬如何對父親進行復仇。乙一發揮對塚馬替身能力的優異想像與極細膩描繪,從少年能夠記得所有事物的特殊天賦,像是可以完全側寫與記錄一切、容量無限大的硬碟,所有他五感察覺到的事都會牢牢地儲存在記憶裡,到塚馬終於發現有一本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書(即是他替身能力的具象顯現),詳細記載由胚胎時期至今的所有人生情節──那幾乎是絕對自傳、一本他個人專屬的書,比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還要誇張可以在細節無窮盡考究進去與場景再現的小說。唯蓮見塚馬只能容納情報,他的腦袋只是資料庫,沒有整合或消化的能力(──也就是超憶症,只是純記憶,那是被動的機能,無法達到天才主動創造的境界)。乙一讓此人物的替身能力與他的特殊天賦與性格、命運徹底結合(塚馬在誕生之時便試著回應母親的意志:「絕對不要遺忘這一切」),換言之,The Book必必然只屬於塚馬才能擁有的能力。這裡就使得替身有了作為角色整體存在性質的強大隱喻,於是塚馬在《JOJO的奇妙冒險》系列可以說是完成感最好的幾名人物之一。另外,漫畫主要人物亦有上場,包括擁有天堂之門的岸邊露伴(此人物替身能力的設定不就是荒木飛呂彥對筆下漫畫人物之製造的準確隱喻嗎?)、The Hand的虹村億泰、瘋狂鑽石的東方仗助(破壞與重生的相對性力量組合)等等,乙一以文字翔實地敘述這些人的能力表現,其具象水準直逼荒木飛呂彥的漫畫描繪,並且精妙解構他們的內在層次與行為動機──乙一該能說是荒木飛呂彥的知音吧。

 

  052:岸本聖史《紅狼與枷鎖的羊》1─3~(東立)

  將小紅帽、大野狼與羔羊的童話故事予以轉化,展現人性慾望深度的漫畫。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岸本聖史(跟熱血螺旋丸得遙遙遠沒盡頭的岸本齊史的關係是?)把羊與狼化作多重意涵的象徵,羊可以是表面、客套、謊言與枷鎖(理性),狼則是裡面、真心話、誠實與慾望,等等的,人擁有這兩種傾向。一旦看得見紅色月亮,就代表內在的狼已覺醒(自我妖魔化那一層面)。小紅帽(主要是赤月雙胞胎姊妹)則是獵殺狼的人(將童話翻轉過來),必須在自己呈現狼的狀態下,與另外一個足以制壓本性之狼的人(伙伴)的羊以鎖鍊的形態相連結,方能發揮極大的殺狼本事,將露出狼的人類帶入紅月世界,並且進行對狼的消滅,伙伴的羊便能夠施加理性的重力,讓小紅帽不會完全偏向自性之狼,永遠留在紅月世界而回不來。在第一集還有個月亮與狼的故事:狼吃了滿月,月亮變成彎月則刺穿狼肚腹,反過來把狼包覆在裡面。從此演化開來,則變為實戰中,狼的裡面會有紅月,奪之,該人物就會成為(無慾望)廢人,但若以純銀製的狼羊皮擊之,使羊(枷鎖)吞噬狼,因其理性壓制慾望就會復原為人。這種種設計都讓這部漫畫擁有奇想性質但又無比人類心理殘暴寫實(具象化)的功力。重要的是,每個人壓抑在心中深處的狼一旦發作到外部,都有其獨屬的形狀,比如赤月彩夢的狼是無數的觸手(黑色長長的彎曲的手),赤月夢歌的狼猶如蝙蝠羽翼,道路殺人魔的狼是一隻蜘蛛一樣的多手怪,傲慢少女的狼則是木芥子(玩偶)底部長出一雙上了手銬的手,還有一企圖自殺、無親密者、以為會替周遭人帶來壞運氣與傷害的少女的狼是一具會自爆、噴出消滅敵手血肉之毒霧的棺材(自殘快樂者)……最厲害是一個喜歡偷拍的傢伙的狼,居然是一團模糊的馬賽克,當他被攻擊或攻擊別人時,就會產生「暴露」的效果,包含血肉被掀去露出骨架來,每個人在那個馬賽克威力下都要被揭穿,這顯然就是偷窺狂、狗仔隊的終極恐怖實力。

 

  053:折原一《倒錯的歸結─上吊島.監禁者》(高詹燦翻譯,獨步文化)

  這本新本格推理小說的特殊裝禎形式恰恰可以在另一類型領域武俠小說滄海.未知生所著的《找死拳法》見得,採前後文字顛倒印刷的規格進行。唯《找死拳法》更像是前傳與正傳放在同一本的雙重奏小說,而號稱循環小說的《倒錯的歸結》則是把兩本看似沒有相關的小說拼裝在一塊兒、再於兩本小說中間連結部分再密封一與小說同名的〈倒錯的歸結〉,等前(〈上吊島〉)後(〈監禁者〉)兩文本都讀完以後,方能翻閱此一總清算部分〈倒錯的歸結〉,如此才完成小說與小說的聯繫。〈上吊島〉不停重複同樣的密室死亡紀事,跟跳針沒兩樣。最後密室解謎的部分,以及密室作為人心黑暗封鎖的隱喻雖有意思,但中間犯案簡直整段照抄的過程實在乏味到底。另一邊的〈監禁者〉則是把監禁當做心理瘋狂的象徵,操弄《蝴蝶春夢》、《戰慄遊戲》的概念,並繼續玩敘述性詭計。只不過很可惜的是,折原一並沒有重新定位或進化密室與監禁的意義。他只是把這兩種狀態當做道具一樣的拼來湊去。如此而已。所謂循環小說概念也不過是落於形式的表現。折原一麻煩的地方就是到了《倒錯的歸結》,其〈監禁者〉也只是把前面【作家倒錯三部曲】一、二部(《倒錯迴旋曲》、《倒錯的死角─201號房的女人》)剪出主要的敘述性詭計拼貼而成,實話說,讓人讀來生膩到不行。而兩者之間(〈上吊島〉與〈監禁者〉)的所謂歸結仍然基於一精神錯亂者(山本安雄)抄寫著名小說家(折原一)已出版作品並將之拼湊起來的作法。以自我分身抄寫自我的概念,在【作家倒錯三部曲】裡已然是超級冷飯了。而內容部分,比較能引發思索的只有結尾處新見月代所設定的兩種身世──愛情與監禁的關係恐怕是這樣子的:如果愛情疑似一種監禁的話,那麼監禁能不能直接當成愛情來使用呢?

 

  054:松岡圭祐《萬能鑑定士Q的事件簿》1─4~(李漢庭翻譯,圓神)

  在《催眠》、《千里眼》、《魔術師》攸關催眠、心理操作與國際大陰謀等等作品(可惜《千里眼》、《魔術師》兩大系列後來皇冠出版社卻直接停擺,不再有續作推出)以後,松岡圭祐轉入輕小說領域,搞出一超級正妹鑑定士凜田莉子──心靈純真但又擁有極豐厚的知識、敏銳的判斷力。凜田最有趣的部分是以絕對感性進行大量事物記憶的設定(從漂亮細腰又巨乳的傻妹進化到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的有胸又有腦的完美角色),一反此前知識庫人(腦袋簡直塞了一大座知識庫的傢伙)的冰冷機器感。姑且不論對女性主要人物凜田的刻板至極到乏味的外貌設計,松岡圭祐的確塑造了一個理性與感性兼具、十分討喜的人物,且語法清爽,敘事節奏明快,以文字漫畫化的形態,在紙上滑翔凜田莉子的豐功偉蹟。《萬能鑑定士Q的事件簿1──謎樣貼紙入侵東京》、《萬能鑑定士Q的事件簿2──凜田莉子一戰成名》為一故事單元,主要講述日本貨幣因為無法分辨真偽、精細得無人可分辨的大量偽鈔進入市場而整個大崩壞,具體描繪著資本主義的末日風景,同時又精巧地設置了一個真偽貨幣的欺騙妙梗。《萬能鑑定士Q的事件簿3──絕對音感vs莉子的直覺》則講述一九0年代的將日本流行樂帶入舞曲風格的超級天王音樂製作人西園寺響(簡直是拿帶出安室奈美惠、hitomi、globe的小室哲哉當範本嘛)如何運用「聲音」當做武器(哈斯效應)操縱人的意識,而凜田莉子又如何使其覺悟自己的所作所為。《萬能鑑定士Q的事件簿4──燃燒的珍品海報》則由《催眠》男主人翁嵯峨敏也跨系列登場(他也曾在《千里眼》現身吧),與凜田莉子共同追查縱火犯──這裡松岡甚至聰明地運用到讀者對嵯峨敏也的閱讀信賴,安排一個瞞天之局。此系列有知識賣弄得讓人服氣的特點,而所謂鑑定呢是對各種物質的準確性判斷,讓其現有價值與樣貌浮現。但不僅僅是表面,更深處的意義還是凜田莉子對「人心的還原」這件事上(換言之,松岡還是換湯不換藥的又回到他所擅長心理操作與解讀的路線)。到現在為止的三名反派皆被凜田莉子的「鑑定」能力完全修復了,繼而脫離內部犯罪的陰霾,一派光亮。至此,當然也就是讀得出來松岡圭祐寫這系列娛樂就好的基本原則吧。

 

  055:言叔夏《白馬走過天亮》(九歌出版社)

  意象密度與濃度都驚人到簡直腦袋應該拔起來空轉幾周再落定在頸子上的散文集。言叔夏以散文形式推動著詩歌感,許多詞語與行列都洶湧著看似冷冽但卻是損害力驚人的濤浪。那幾乎是一種破壞性的純粹演出,讓人聯想到黃碧雲足以在地心鑽孔的暴烈與溫柔。言叔夏筆下房間、沉、死亡、生活、書寫、虛構等等的字語,都有更小、更小的細節在推演、變化。她對傷害進行鉅細靡遺的紀錄,對施加暴力之人與受刑者的關係,以及家庭千敗萬壞的解讀,都讓人寒慄之餘又有一深深的疲勞感。家庭來到當代已然不再是修復的美好所在。相反的,往往家庭就是傷害與破壞的最前線。言叔夏以自己靈銳的筆,感官素描式的筆法寫出自我的家庭史。而她彷彿便是好不容易從火災現場逃奔而出、一身灰黑並且燙傷的痕跡熊滾滾地燎亂其上的倖存者。言叔夏的口氣裡盡是滿滿的餘燼啊,她說:「所有的虛構既在死亡之後,也在死亡之前。虛構是葬禮,有時你執行它簡直祭司般地行禮如儀。是憑弔嗎?你比誰都明白,還是僅僅只是一種佈置?像一種激活的儀式,對死亡說:醒來吧,請醒來吧。請醒過來看我所裝飾的世界。」這些燒得飛起來灰燼般的字字句句都燙眼,也都像是地心引力的本身,將讀者的視野拉下,一直往下拉,拉到了幾近於煉獄的位置。重力在這本散文集裡十分紮實地運動著。閱讀的眼瞳裡直接反應著凹陷。一個接著一個的窟窿增生。而下降真的會有盡頭嗎?而言叔夏只是在渴求一個天亮,一個白馬般走過窗前的天亮。但又有誰不是在黑暗之中深深地祈禱當明日到來自己已經可以相信痊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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