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在《人間福報:副刊》20151119

 

  《沒用的東西》的瞇劈頭就寫:「……有錯字很好,就像頭髮也不需要每一根都長得很正確一樣。……頭髮有長得正確跟不正確的問題嗎?……」於是,整部詩集都讀到那種相當確定的不正確性論調長久一貫地發酵。

  用詩說道理、發現道理和認識道理,基本上就是瞇的詩歌特質。她寫道理詩,就是非得反覆又反覆、重疊又重疊地進行在明確清晰的思索格子上的跳動、推進,譬如〈老〉:「老不是一種狀態,老是正在進行//每個人從出生後就開始老/但有人很快就老了/有人到死還不老//老,是一種狀態」,或者與詩集同名的作品她以跟某某相比我們是沒用的東西的句子喋喋不休然後收尾「……(可以繼續寫下去)」,以及「一直玩」、「一直管」念經般的〈我只是想要〉等等都是瞇風格的完全演練。

  照個人讀法,我以為瞇是隱匿流的,她繼承的是隱匿從日常中從動物從各種像是理所當然的看法裡挖掘、逆轉出另一番人生道理(況味)的眼光與手藝。她們都舉起不正確性(但其實是對正確的判斷準則產生疑惑並重新思維、定義之)與反邏輯(推倒固著化邏輯重新建造一套,或返回更原始、大自然的邏輯)的防具面對世界愈來愈荒誕虛無的重擊。她們踩在實地上,並不嚮望起飛,她們珍念惜愛生活中緊密相依的事物。

  瞇同樣也和愛以詩承載、翻轉道理的eL(《失去論》)、沈嘉悅(《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是能相互映照參考的一整組有用好用詩歌代表。道理詩在現代詩的口語化運動大放大鳴以後,或已形成一種獨一無二脈絡。

  此外,瞇詩歌還有對詩人不得不搞清楚自身在社會處於失敗位置的指認。這是一條失敗者崛起的美麗路線,也是當代詩歌的集體現象,從隱匿、鴻鴻、鯨向海到喵球、范家駿、許赫以及上述的eL、沈嘉悅,莫不如此。

  對詩歌的純淨信仰業已變異變形變態得太多。詩人活在此時此刻,不再輝煌,必須接受作為慘敗人物之必要。仔細一想,失敗的何止詩人,在當代,恐怕連詩的本身都是失敗的。

  所以,瞇寫:「相信,與無法證明有關。」(〈相信〉)、「不是為了越寫越好」(〈寫〉),這都是她作為詩人的覺悟透頂。在講究高調、萬丈光芒行銷宣傳的刺眼年代,瞇(廖瞇)決定瞇起感官與心智,靜靜迎接瘋狂的無以計量。

  而詩集裡我最喜歡的是〈認識〉,一樣用上文字跳針技法(她的愛用詩歌技)嚷嚷「我不斷不斷地在認識你」、「我不斷不斷地在認識我們」,這該是最能表現瞇詩歌精神的一首吧。

  並且,我又想到麥克.安迪/Michael Ende《說不完的故事》迷失幻想國遺忘所有記憶的巴斯提安最後躍入生命之水並暢飲:「……此刻他是在一種完全不確定的狀態中,不知道自己屬於哪個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他全身上下充滿歡樂。那是生命的歡樂,也是重新成為自己的歡樂。就在那一刻,一個全新的巴斯提安誕生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經變成了他想要變成的人。如果他還能選擇的話,他再也不想變成其他的人。他深深洞悉這個世界上,歡樂雖然有千百萬種,可是事實上這些歡樂全都屬於一種歡樂,那就是愛別人的歡樂。

  書寫終一生探源也無法窮盡的說不完的道理,瞇想來也是一個懂得愛別人之歡樂、瞭解到詩歌雖有千百萬種但到頭來只有愛別人的詩歌才真正能夠常存的巴斯提安吧。

 

 《沒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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