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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讀《對話伍迪艾倫》在《聯合報:聯合副刊》1050220

                   沈默/寫

 

  《對話伍迪艾倫:關於他的作品、電影產業與製作》(凱特文化),由Eric Lax貼身追記身兼劇作家、電影導演和製片的Woody Allen長達三十八年的訪談集,與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更近似於聽Woody Allen絮絮叨叨說話,說著他那些或許自私但高妙、幽默且帶著十足幸運感的、關於他熱愛的電影工作的一切種種──這是一個眼睛像躲著可憐巴巴小狗的老頭子所能提供對「最得體又合乎道德的人生」最為美好的懶人建言。

  他編導的電影,總是有什麼神奇的人事物驀然現身,帶來一股壓倒性的驚奇改變,彷若世界從此截然不同,但又驀然回返,事情像是一個轉彎重新回到原點,但其實又不是真的只是原地移動。更精準地說,唯有當人看清楚認明白自身的處境──甚至是發現或許人永遠只能在原地移動這樣奇特悲慘的景況──人才能真正地移動起來,做出唯獨自己能完成的,如Woody說的:「……你必須要在幻想與現實中抉擇,當然,你終究被迫選擇現實,而現實總是最致命的一擊……

  日本村上春樹想說的差不多也就是這一句,只是其小說老透過幻想補償現實的致命一擊,告訴讀者或許現實還有別的神祕抉擇可以進行。相較而言,Woody就自在大器多了,他顯然挺適應無神的世界,始終心思清明滿懷幽默(他以為「幽默是非常複雜的,而且很難簡化成一些概括的事實……其中有上百萬種所知與未知的心理概念……」)地迎接痛苦而誠實的人生,沒有心懷僥倖一樣自我感覺良好的小確幸。

  Woody又講:「……我的電影就處在這種不定的中間狀態,這些電影……不夠商業也不夠藝術……而某些又意外的好看,甚至可以獲利。」他的電影無庸置疑是中間主義的最佳典範,沒有藝術電影那樣長久的沉悶、嚴肅,但也不像娛樂電影只顧短視眼前、純粹大規模數字的運作模式。依我來看,這種中間主義其實亦是對人生的實然指涉──人是活在中間的,不管天堂、煉獄或者地獄,全都是被發明出來的,全都是人對世界的想像與隱喻。藝術是天堂的隱喻,商業是地獄的隱喻,或者絕對的藝術(如Ingmar Bergman、Werner Herzog)是在地獄(照見人在地獄的事實),而絕對的商業(好萊塢功成名就每個人都能得到好歸宿好機遇好名聲好結局的童話)看起來不也很像是人人豔羨的天堂?

  地獄和天堂是同組概念的不同翻轉,人永遠活在這中間,進退的同時,都是地獄,也都是天堂,就像Leonard Cohen寫給杏山禪師的詩:「老師非常疲倦/  躺在他的床上/他與生者同生/  與死者同逝/……他同戰爭作戰/他同和平作戰……他向『空』作戰/因為『色』在『空』的位子裡……沒有人會去天堂/沒有人會被留在地獄」。而《對話伍迪艾倫》雖是在談電影,但又何嘗不是Woody對人生哲學的闡釋與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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