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寫
十一歲少年在夜霧瀰漫之際,帶著一顆黑暗的心,漏夜出走。
再也受不了。他不應該待在這裡,應該去外頭展翅高飛。
他深信自己能夠闖出壯麗風景。
目標:前往荒神流。
要去學刀,學璀璨絢爛的覆洪荒之刀。
不要再練壓根沒用的溫吞徐靜緩慢悠遠的重天劍法。從六歲開始,足足練了快六年的圓明神功和重天劍法,每天只是打坐、練氣和擺姿勢,每天跟鏡師父一再研讀口訣、調校用劍劃圓的細節。
每天都一樣。每天煩悶枯燥。
他覺得被訛騙。很懷疑鏡師父的劍法有什麼用,更隱隱瞧不起座落小村的鳴天道。相反的,荒神流厲害多了。好幾回公開競技,少年親睹荒神人如何壓倒性擊潰對手──
像是整個世界都不在、孤絕而璀璨的刀光,記憶猶新呀。
他請求師父也顯顯身手,但鏡師父搖頭。
少年於是討厭鳴天道,討厭鏡師父,討厭日常庸俗,討厭低調安靜。
懷抱這些心思,在荒郊野外度過一晚。
翌日,他立在城裡獨戶大宅門口,拉住扣環,敲門。
藍色大門開啟──
少年詫異。
那是美極了、約莫十七、八歲大姊姊。
他看過她的刀光。
「我是守門人,名水月。你是?」
少年回答:「我的名字叫破。」
水月對破微笑。「為了求藝而來?」
「是。」
水月點頭,突如其來伸出手,抓住破右手,輕輕一拉。
破還驚異為何如此厲害的人竟是守門人,一股凌厲氣勁陡然鑽入。少年下意識發動習練已久的圓明神功──身體內部有結實盾牌似的真氣生成,擋住水月的猛烈發勁。
水月若有所思鬆開手。
「進來吧。」她轉身帶路。
破跟著,張望宅院的大器大派。
穿過不少廊徑後,水月領破,抵達一室內。
房裡,有二、三十名靜坐不動的少男少女們。
水月對一年齡二十好幾的女子說:「入門師父,這孩子叫破。」
他記得那女子叫難碧,破也見過她千華萬麗的舉世刀芒。
破行禮。「見過入門師父。」
「坐。」
破照辦。
難碧沒有解說,坐著,從白天坐到黑夜。房室裡的人也是。整天下來,有些人兩腿麻木,有些精神渙散昏昏欲睡,有些如蟲蟻在身扭動不止,有些人飢餓無法忍耐。反倒是破,在鳴天道鎮日都這樣過,輕而易舉。
鏡師父說過,練功就是練呼吸,呼吸能細長如河,功夫就能成。而打坐要能定。定就是專注到一無所有。定可以練出深沉。深沉是氣勁的本然。呼吸即是找深沉。
破都記得。只是,華麗奔放的荒神流為何也跟鳴天道一樣作法?一樣要打坐練氣?他就是想要擺脫日以繼夜的重複動作,想要更快用兵動武,怎麼到了荒神流,仍是相同一套?
十二天過去了,除了進食時間,依然是靜坐。
如今只餘他有資格和難碧在房裡對坐。
多日沉默後,難碧開口:「你是鳴天道的人?」
破很驚訝。
難碧問:「鏡大師,都好嗎?」
破差點跳起來。但身體仍保持端坐。
她何以知曉鏡師父?
難碧稱許:「你夠定。基本功紮實。」
她身影一花,忽然坐到破的面前。
破錯愕。
難碧雙掌翻出。
堅韌強大彷若無形之網的氣勁罩下。
破本能運起盾狀真氣,揮拳對擊。
拳掌交會──
破氣血翻湧,感覺窒息,身子不受控翻了一圈。
難碧收回掌勢。「圓明神功練得不差,竟能抵住我收神大法三成力。」
少年爬起身。
「再來。」難碧撮掌,劈向破──
儼然宇宙洪荒的刀勁鋪天蓋地。
破兩手食、中指併攏如劍,以鏡師父傳授的重天劍法回應──
劍指細密編織,一層一層圓形劍勢,交錯疊合。
氣勁轟鳴。
破被震退數步,兩腳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難碧眼底露出激賞。「不愧鏡大師之徒。」
破亦十分訝異。怎麼沒受傷呢?他學的東西能擋住難碧攻擊?
「鏡大師在外頭。」
「噫?」
「你這孩子可真傻,放著無人能敵的劍藝不學。」
難碧眼彎彎,裡頭都是笑。
「鏡大師劍法是天下首絕,你大概不知道吧。」
破不敢置信。
「重天劍法的威力,連我們門主都未必接得住哪。」
不會吧?破欲言又止。
「你就是得有耐性,就是要花長時間學。練功這件事去哪兒都一樣,不可能有捷徑。如果有,也只是一時的,且必然對身體與此後未來造成深度損傷。你明白嗎?」
少年略有所悟。
「神奇是從平凡無奇裡練出來的。」難碧總結。
水月突然現身。「我帶你出去。」
而鏡師父在外面等著。
一張明亮的臉。
少年突然都懂了,迷惘破除。
踩著堅定步伐,心底充滿光大,破決心回返鳴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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