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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閱讀湯瑪斯•沃爾夫《落失男孩》在《聯合報:聯合副刊》20171118.jpg

         沈默/寫

 

  湯瑪斯•沃爾夫(Thomas Wolfe)的《落失男孩》是一部四重奏小說,分為四章,依序為葛洛佛的視角、母親的獨白、姊姊的回憶,以及弟弟多年後舊家重遊。葛洛佛是個因為傷寒在十二歲便早逝的少年,整本小說充斥著對他的種種深情追憶,再多的細節都還是遠遠不夠的。那無法挽回的死,無可贖解的痛。劇烈劇烈劇烈劇烈。哀痛無與倫比的溢出。

  他寫:「那過往的一切會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直到我重新尋回那段過去,尋回了,就是我的了,我就能憶起當時所見過的、到過的──當時的那些都被所有的時間之光照耀著,還有千百個生命傳來撲朔迷離的回聲。當時的那些即是我那段簡短過去的總和,即是我那簡短到令人難以度量,時日久遠,又無邊無際到讓人疲於追憶,我那四年的世界。

  其重複的句字,悲傷的語調都讓《落失男孩》有著奇異的音樂感,像是有人在耳邊淒切吟唱,降靈儀式般的誦念,直若有招魂的意圖。尤其是小說採四重奏的結構,不斷迴繞逼近葛洛佛之寒徹顫慄早逝去,四種聲腔,使得《落失男孩》儼然史詩劇場。沃爾夫又如此耐心細膩地凝視葛洛佛的心境:「然而,有個東西卻不在這白晝之中。他感受著這滔滔而至,讓人痛心入骨的愧疚,打從有了時間,這土地上的每個孩子、每個良善之人便不斷感受著的愧疚。……這就是當下,這兒有我父親的舖子。這兒所有的一切都是老樣子──除了我。

  時間。時間。還是時間。不可追、不可得的時間。哀傷是時間的體會。又或者時間的性質,對人來說,就是哀傷的完全。沃爾夫藉由葛洛佛之眼觀照時間本質:「──這兒就是恆久不變的廣場,而葛洛佛在這兒,他父親的舖子在這兒,時間在這兒。」我很難不聯想到艾略特(T. S. Eliot)的〈被燬的諾頓〉(《四首四重奏》)劈頭就寫:「現在時間及過去時間/兩者或許都在未來時間,/而未來時間包容於過去時間。/如果所有時間永遠存在/所有時間即無可贖回。

  另外,對氣味鉅細靡遺的記憶性描述,如「……那是無法被言說的氣味,因為這世上沒有能形容這種氣味的字眼。……那是我們永遠無法命名的氣味,……一種層次豐富的萬種氣味,無法為之命名的萬種氣味。」等,都深刻得教人驚艷,當然也會讓我想起《追憶逝水年華》。無疑的,《落失男孩》是一本總和光、氣味、悲傷、存在和時間等層層主題的精巧豐饒之書。

  而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擁有昨天〉寫著:「我知道自己失去了數不清的東西,而那些失去了的東西如今恰恰是我擁有的一切。……母親去世了,但是她永遠伴在我的身邊。……只有死了的人才屬於我們,只有失去了東西才屬於我們。……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的詩都成了輓歌。離我們而去的女人屬於我們,而我們卻不必再受焦心的傍晚的煎熬、不必再受期待的驚恐的煎熬了。除了已經失去了的天堂,不會再有別的天堂。

  是的,這也是沃爾夫試著去記下的,所有的昨天。他經由小說去保存一份永恒(波赫士又說:「永恒不是我們所有昨天的總和,永恒是我們所有的昨天,是一切有理智的人的所有的昨天……」),去再現失去的天堂。回憶啊像光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他寫下最深最真實的記得,帶領讀者重返失落的現場。而小說是這樣讓我滿懷哀傷但又無比幸福、始終願意堅定信仰虛構力的真實幻術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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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魔

    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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