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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零雨第八詩集《膚色的時光》在《聯合報:聯副•周末書房》20180519.jpg

         沈眠/寫

從〈重疊〉到〈山水筆記〉,這本《膚色的時光》像是個圓圈,嚴密貼合成一體,純然是零雨作為一大閱讀者,對她所有鍾心文本、人物與創作者的再書寫──無疑的這是一個人的閱讀史,但又儼然整個人類文明、文學俯體投影其上,完全濃縮。我們讀著一名跨越所有黑與白的詩人,一名實踐陰陽共體的詩人,如何自由穿越自在進出,如何體現「能與時間爭勝的,唯有/情感。我衷心的信仰//唯有情感,能悠遊於這一片山水──……──回聲交錯,以光速,超光速,與時間/彼此回盪──/歷歷在目,一同起居//這些情感逃過一死/只因我們祕密安置,這一筆/於心中」(〈山水筆記〉)的深情凝望。

2009年王嘉明劇場作《膚色的時光》,有個獨特舞台設計,中央是一面牆,可投影,下有縫隙,能覷見表演者大腿以下,牆的中間部位有道門,舞台乃被劃分成兩邊,座位席也一樣,於是,就有陰邊和陽邊。當燈光亮起在陰邊,表演進行時,陽邊觀眾只能在自己的這邊看著現場錄影的牆面投影。這一邊與那一邊。神祕交換。時光的圓。

而零雨的同名之詩〈膚色的時光〉,分有十二節(妖魔1到妖魔12),恰符合《膚色的時光》的十二名人物設計,但詩與那些角色的愛恨嗔癡狂未必直接相合,或該說零雨是借題發揮,將劇場名的可能性拉昇到極限,演繹出「昨天的昨天/我們鑽進皮膚裡/尋找//皮膚跑進明天//我們必須再跌一次跤/跌進那些路徑那些時光」的思悟,並且投入閱讀即是創作、創作如同閱讀的高遠心境。

零雨在詩集後記說:「我喜愛的東西,都和一生有關。都是文火煉金。」是了,她已經不僅僅是在寫閱讀,而是寫栩栩如生的陪伴夥同,彷若那些虛構人物及創作者都回天復活、交疊重構在其心靈。煉金以召喚。2006年出版的《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1跟2輯(〈吳爾芙和她的房間〉到〈詩篇〉)就是類似寫法,但《膚色的時光》更為全面。

她的住行坐臥都是讀寫。而閱讀與書寫原就是雙向的、環繞的,像內外通達的循環,那些詩人、畫家、書法家、小說家、電影導演等也都活在零雨的心胸。她站在那些靈魂的內側,跟他們像是同步一樣,彷彿能使用相同的思維與情感。是以零雨寫:「我喜歡天下的書冊/在胸口湧動……陶淵明李白蘇東坡一起喝酒/他們打架假裝爭吵只為了/把句子逼出來」(〈圈起來〉)、「維梅爾、余承堯、艾莉絲•孟若、曹雪芹。/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要被他們呼喚。/而現在,正當其時。我進入他們的內臟。/看到他們偉大的臟腑。/在句子裡,在顏色裡。/在生活的虔敬,在情感的紋路之中。」(〈線條〉)等等,一方面應用動物性的詞語(譬如吃或心肝內臟),但又是靜好如植物樹花的精神承載。

這不也像美國導演Spike Jonze與編劇Charlie Kaufman合作的《變腦》、日本大友啟史的《祕密》等,透過虛擬,完成同化一心的境地。又或如駱以軍《匡超人》:「……我可是用盡想像力,將我在這城市裡發生的故事、我的眼睛曾經看過的人、壓縮成一枚可以發射的子彈。美猴王在吞食著這一切……我射進了美猴王那沒有時間、沒有上下四方,只有無盡暴力和哀慟的猴腦袋裡。

於是,零雨不止是零雨,她吸收容納眾多偉大創作與作者,完成了大靈魂。她也就是無與倫比的招魂者。這位宛如與宇宙同在的詩人,繼《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後,再次贈與我們又一本教人驚奇的詩集。〈補丁〉這般寫:「變成血脈相連/每一刻都在打通道路//每一刻都與花相接……與佛陀、基督、波赫士、曹雪芹相接//這條路就愈來愈寬廣/就與宇宙相接了」,殆無疑義,她正相接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南泉斬貓,趙州下山〉有寫:「我扛著最美的靈魂/走下坡路/走上坡路」,可以目擊這麼美的靈魂在同時代寫著讀著,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幸福。零雨會抵達多遠以前,會前往多深的境界,真讓人萬分期待偉大的技藝者如她下一步是什麼。

 

 

本文發表於《聯合報:聯副周末書房》2018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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