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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楊瀅靜《白晝之花》在《聯合報:聯副•周末書房》│書評│新詩20230805網路版.png

         沈眠

在白晝裡,織花──這是楊瀅靜第四本詩集給我的第一印象,對美好絕倫事物無比渴求,不斷映射在字裡行間。那是內在心靈史的追索,彷彿必須藉由詩歌的轉換而獲得繼續生活的力量。

花開在光天化日裡,不是幽暗深處,不是冬夜盡頭,就只是白日,一種純淨素樸的畫面。《白晝之花》(2023年)有著大量花草植物的意象,或者該說這是一本宛如花火般的詩集──以花成煙火,隱隱然對抗著圍困擠壓而來的現實世界。

如〈白晝之花〉:「孤獨的人是╱照耀黑夜的路燈╱讓身邊的人都變成過客╱他光明的站在那裡目送╱他們走入深沉╱再也回不到同一條路上……你就去那裡吧╱被黑暗吞噬以後╱自然有光╱在那裡花開得漂亮╱連凋零的花瓣都亮」、〈可能〉:「夜最凶的時候還是有星星的溫柔╱水流般的過時間╱感覺一切如常但╱房子白的開始變舊╱喜歡乾淨的人╱生活卻老是失手摔碎你╱╱實在的空虛╱在身體裡冷著╱安全的生活裡╱╱有寂寞的狼群在咬╱拿生猛的字碰你╱你就寫詩╱╱是不是要髒成土才有花開的可能」。

明媚、柔亮且素淨一直是楊瀅靜詩歌的特質,即便是輯二「虛線暗藏靈魂實線埋藏地雷」全是社會議題詩,但她寫來仍是安靜深沉,幾乎沒有火氣,拉遠了距離,凝視疫情與戰爭對生活、世界的無情異變,如〈我們把爸爸留在基輔了〉:「她說那一切全憑幸運,而如今╱活下來也是一種畢生的運氣╱╱在雪和子彈一起落下的時候╱我們把爸爸留在基輔了」,流露著純靜的憂傷感,不帶尖利控訴。

這是一個足夠成熟的心智,不武斷也不驚怪,全神穿過己身的孤獨、他者的地獄所得的透徹之靈,楊瀅靜正從抒情小品,轉入了詩歌的敘事性,進化為與世界同行,不再侷限於個己之傷。

《白晝之花》從〈開始〉:「早上披著白紗來╱風一掀開有一張金黃的臉╱我緩緩醒來╱發現又重新誕生在這個世界裡」到最後一首〈失敗的個人史〉:「神苦笑的望向貪多傷多的眾生╱有一個我跪在裡面……神的香爐裡面撒滿信徒的沙漏╱多少人的人生攤平在那裡,沒有誰是特例╱我只是站立,於是一炷香也能燃燒我╱但這次我無話可說,無願望,無許諾,無所求」,恰是每個人日常都會經驗的循環,與失敗長期相處,並接受失敗是人生的基本事實,無疑也是當代人最難的課題之一。

楊瀅靜的詩,乍看是一片風和日麗之景,但如〈夜鶯與玫瑰〉:「握在手上的刀子╱變成了玫瑰╱反正結局都是紅色╱荊棘覆蓋進手指╱我喜歡為了你流血」、〈熱烈〉:「微微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它的美在於隨時被吹熄」、〈偽裝〉:「好人的疲憊溫柔╱好人的痛楚和平╱好人的血肉也會模糊╱像泥」,亦可見暴力與陰影藏得極深,承載著那些人世裡的困難之愛,以及難消難解的傷害。

我難免要想到黃碧雲的〈桃花紅〉(收錄於《十二女色》,2002年),結尾這麼寫:「……以為是下著粉紅的雪,揉揉眼睛,都是墜落的桃花。他快加油門,開進桃花雨裏去,……愈開愈漆黑,開到無色無聲的混沌去,黑暗盡處,有光。……花不過是記憶。……如此這般,由血肉相連的痛楚,想起了,七姊妹。」我想,楊瀅靜也確實是這樣子的,在花艷中寫出了普通人的各種痛楚,也就體現了以溫柔包圍暴烈的本事。

 

 

發表於《聯合報:聯副•周末書房》│書評│新詩2023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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