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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伏櫪,尚能飯否?沈眠V.S.李進文對談類型詩歌與形式變幻〉在《吹鼓吹詩論壇五十四號:止戈人夾──武俠專輯》.jpg

(以下為部分內文,全文詳見《吹鼓吹詩論壇五十四號:止戈人夾──武俠專輯》。)

 

「詩歌類型化的可能性,正在全面開放。」

  詩歌與武俠小說的混種,是武俠詩。再進一步定義,武俠詩是以武俠語言(舉凡武功、兵器、人物、門派等)所完成的類型詩作。其實,武俠從來都存在於文學詩歌與歷史著述,只是武俠小說被類型正名化,要遲至1915年後方才固定下來。在我而言,廣義來說,挾帶濃烈武俠元素的中國古典詩詞,如李白〈俠客行〉、陸游〈金錯刀行〉、龔自珍〈漫感〉、賈島〈劍客〉等,早已是武俠詩了。

 

  二十一世紀,在逗點文創結社、《衛生紙+》、PTT詩版所累積的能量下,帶起了通俗詩浪潮。近幾年間尚有羅智成的故事雲系列、孫維民的《床邊故事》之啟動,又或者林群盛《限界覺醒!超中二本》、與四貓貓合作《次元旅行☆跳躍了》的動漫詩,還有我名之為硬蕊詩如印卡、鄒佑昇、利文祺、蔡琳森、蕭宇翔的詩作,乃至於科幻詩、電腦遊戲詩、色情詩、插/繪畫詩、攝影詩等等,臺灣詩歌種類之充沛,可見一班。

  我想可以這麼說吧:詩歌逐漸從既定神聖崇高的印象解放,回歸到凡俗,跟整片土地和日常做出連結。詩歌類型化的可能性,正在全面開放。武俠詩也就更有機會找到新的立足點,可以匯聚多種素材、主題,就像武俠小說的包羅萬象,吸納著神怪、歷史、政治、推理、恐怖、經濟、愛情、槍械、奇幻等,沒有必要規限自身。二十一世紀武俠詩也就足以與上一世紀武俠詩做出最明確的區隔。

 

  狹義上來看,正式有武俠詩之名,是羅青1975年號稱有史以來首本武俠詩的《神州豪俠傳》,隨後是溫瑞安《山河錄》重裝上陣,讓武俠詩在70年代彷若平地驚雷,但也轉瞬成煙,空夢一場,這恐怕跟武俠小說曾受暴雨專案查禁、因市場歡迎於是作品為求更快經濟利益收割導致劣化和低俗評價等,都脫不了干係。其後,武俠詩收穫零星,近年僅如陳大為、李進文、嚴忠政、唐捐、陳子謙、潘家欣、許嘉瑋等可窺得少量武俠詩。全本武俠詩集,大抵只有路雅《劍聲與落花》,以及我的《武俠小說》。

 

  我則專注於以詩歌語言去寫武俠詩,如〈八卦掌〉:「環繞著鍊子╱渾身上下虛構著鍊子╱大大小小圓圓方方╱鍊子接著鍊子鍊子咬著鍊子鍊子纏著鍊子╱而鍊子可以說話╱鍊子說著鍊子的歷史……於是你持續編造鍊子綿延╱繼以陰陽滋生╱萬物發明」、〈東方不敗〉:「錦繡的山河╱你一針就穿過╱一千種風景╱就越過了╱一萬道孤獨……縱使如此╱有愛╱就有下一個你╱就有無雙╱也無敵的針╱下在╱所有編織的男人裡」等,只專注於意象與意義的整合,不受限於過往的武俠語言。

 

「武俠是進化的,正持續朝著更多可能性進擊。」

  而截至目前為止,絕大多數人對武俠詩的看法,都還停留在第二階段。對我來說,武俠詩最嚴重的問題有二:首先,寫的人委實太少,而且全本武俠詩集仔細一數居然不過兩、三本,就連羅青借題臥龍生1970年同名小說的詩集《神州豪俠傳》,其實也就其中一輯是武俠詩作罷了,在樣本數不足的狀況下,實在很難談什麼發展與演變;再來是,武俠詩幾乎被牢牢固定在金庸、古龍、溫瑞安的文本視野裡,看不見武俠小說史的整體風貌以及其他武俠小說家,於是,怎麼寫都像是留在同樣的範疇裡,不增不減。

  既寫武俠小說,又寫現代詩的創作者,極其罕見,如陸魚(方旗)、獨抱樓主(楊昌年)、溫瑞安、滄海‧未知生(吳龍川)和我(沈默)等,而其中又寫武俠詩的大抵是溫瑞安和我了。這裡面就延伸出了一個問題:不寫武俠小說,難道就不能寫武俠詩嗎?答案自然是否。小說與詩都有專擅的形式、內容與精神,必然都能各有發揮。不過,當詩人們不認為武俠還在生長、還有未來,就會是大問題。我並不覺得這麼多年來,有多少創作者會認真以對武俠詩。尤其武俠詩常常會呈現一種好像武俠就只有俠義與愛情、幾十年來沒有更新內涵的老調,我對此總是十分憂傷。

 

  武俠是進化的,正持續朝著更多可能性進擊。武俠於我而言,不是俠之大者、正義無腦化,是可以直擊人性之深沉與複雜,寫出更多暗面,乃至於平庸、邪惡與人心共行等等普世性的一門藝術。俠是活在狹縫中的人,武則是以詩意的隱喻處理武功、兵器與對決等。武俠不是次等下流的書種,武俠是文學,可以容納更多未知與不確定性的奇妙場域。如果只是寫充滿過去典型(必須長得像武俠)的武俠,終歸是懷舊罷了,武俠自然還是死的。

 

  當大眾或創作者對武俠的印象只有打殺與俠客之時,且僅採取如此認定,就表示武俠是半死不活的了。這同樣也是武俠詩的侷限,當詩人們沒有帶著要定義、發掘武俠詩可能性的自覺進行,總是習慣性採用典故與意象運用的寫法之際,武俠詩只有僵化與退化。所以我在寫有九十九首詩的《武俠小說》裡,更要探討的是什麼樣的正義才是正義,正義難道不是一種邪惡嗎,英雄跟惡棍有絕對標準,武功與詩歌該有分野嗎?

 

  諸如〈獨孤九劍〉:「可以破的/都破/可以浪蕩的/全都浪蕩/你的用法特殊/你是所有/破綻的總和//而所有的破/都是不破/破不了的才是真的……而你的全部/全部都是/是孤獨的價值/而孤獨是/無從向外的誠實/而人生是最大的破/唯一的破」、〈滅絕師太〉:「這是一個失神的時刻……妳失落了所有的神蹟╱妳的恨摧毀了╱所有的神」、〈毒手瘋丐〉:「愛跟詩歌一樣╱不可能╱也不知道╱你無從辨識╱它們幾時到來╱是何等模樣……移動得很快╱年與光年之間╱淹沒無數的宇宙╱你被它們追過╱被傷心重新創造╱而善良也是一種速度╱就像邪惡」、〈七大恨〉:「你不恨你的本身從來無恨╱恨的不是你而是愛著那個人的男男女女們╱他們恨透了你必須一次總共就是七種╱恨透了萬眾裡只有他一心在燃燒╱恨透了無關緊要的邪惡╱恨透了救世的信念╱恨透了不能為力╱恨透了憂傷╱恨透了愛╱而愛從來不治癒什麼╱只是拖延所有金剛已壞的時刻╱而世界從來沒有療癒的存在╱只是崩壞過程中保持最低限度╱運作的破破爛爛」、〈沈虎禪〉:「拔起世上的樹╱你跟著一起命運╱╱黑暗的解釋╱不遠不近╱╱邪惡與正義╱同等庸俗……傷口是唯一平等的╱誰都痛著自己……所有人都善良╱所有人都錯……走過死者的根╱一無所有╱╱那些故事╱都是詩╱╱裡面都是溫柔╱但無人發覺」。

 

刊載於《吹鼓吹詩論壇五十四號:止戈人夾──武俠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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