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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體創作:

        沒有什麼是多出來的。句點

        這場雨聲勢浩蕩

        詭譎的地理

        被一刺再刺

        不可計數的相遇

        滿溢出來

        天涯海角

        不,沒有什麼是多出來的

        滿溢就是恰好。句點

        耶穌只用了五餅二魚

        耶穌也用了

        五餅二魚

        餵飽

        不停湧入的觀眾

        這場雨聲勢浩蕩

        沒有什麼是多出來的

        多出來的

        沒有什麼

        。

        美國著名攝影師圖尼克

        亦深諳此道

        召集世界各地男女信眾

        十個成排百個成列

        脫光衣服集體拍照

        創作「裸體漂流」系列

        他受訪指出

        欣賞者往往難以想像

        要安排得好──顯現專業的「場面調度」──

        多麼困難

        要使這麼多裸體看起來仍然像

        裸體

        沒有什麼是多出來的

        午後這場雨,我突然了解

        演得真好

                    ──阿芒〈戲劇動作辭典P.13〉

 

  今年的「誠品多媒體聲音劇場」,主題是〈〈聽戲趣〉〉,當然就集中在聲音演練的部分。聽,才是重點,才是豐饒的海,也是誠品這一次玩的奇妙趣味之所在。十月十日,晚間,在誠品信義店6樓視聽室,《寂寞芳心俱樂部/Crime of The Heart》,【台灣藝人館】製作,吳洛纓導演,表演者有李律、吳伊婷、賴佩、藍文希、黃建瑋、李運慶,音樂則是邇來在小劇場頗活躍的王榆鈞。

 

  裝置形式是右舞台作為一生活機能的小空間,左舞台則是架高的台子,有一爐火焰。姊妹仨的故事就在左舞台上演。而右邊(這裡的左右是根據表演者的方位)則是不上場的表演者休息、預備的場所。換言之,編導以後設的手法將戲劇排練的過程揭示出來。觀眾可以看到演員上戲前的暖身動作、輕鬆的臉孔,甚至還偶有中斷、干預:詮釋大姊的吳伊婷忘了上場,還呆坐在右舞台裡的椅子上,直到左舞台的兩名演員(二姊跟小若的飾演者賴佩、李律)乾坐了好些時間,被其他表演者提點的吳伊婷慌忙補上;也有不分排演中、無戲的表演者,大夥兒一個接一個嗑起那盒糖的小段插曲。

 

  將製作戲劇的後頭的事物暴露出來,這在劇場並不出奇,畢竟李國修的【屏風表演班】就活生生鬧熱熱地搞出了〈〈風屏劇團三部曲〉〉。但把排練室還有一整場戲的排練過程,直接掀開在觀眾眼前,畢竟還是新鮮的:每個演員都捧著劇本,翻頁、唸台詞、做表情。整場戲沒有玩太多虛(表演者詮釋的人物)、實(表演者本身)交錯敘事,只是乾淨、簡單地講述戲排演時的模樣、氣氛。那就像是考試時的open book。不過那樣比較簡單嗎?恐怕未必。或者毋寧說那存在著看似隨機但得投入更有力觀點與呈述的設計。舞台是雙面性的布置,表演者卻是三重性的(自身、右舞台休息中的演員、左舞台的角色)。表演的邊界就在這裡面愈形曖昧而使人感到興味十足。

 

  三姊妹的際遇在對白之間流洩著。大姊的卵巢開過刀,一直拿這個作為害怕愛情(傷害)的牆,故事開始時她對自己唱生日快樂,她已經三十歲了,還只能苦守在眷村底,沒有愛情,沒有性經驗(可能)。第一個發現她們的媽媽自殺的是二姊,從此她變得古怪,總是強迫自己看著殘忍、暴力的圖片,簡直像是在訓練自己的冷酷、狠心;並且一心想逃離大同新村,在她害得華陀瘸腿(八七水災時,她激華陀別離開違章建築烏鴉窩,她就嫁給他,結果房屋意外崩塌)以後,她終於離開去台北闖蕩;她同時也是爺爺最看好、期望最高的一個,她能成為歌星;然而她卻不能唱了,甚至在過年時崩潰,被關進療養院。最小的妹妹小若嫁給了台中市議員羅英傑,看似風光,但《寂寞芳心俱樂部》的事件起點就在她拿刀捅了羅肚子,而且堅決不肯透露究竟是為什麼,後來隨著故事進行才曉得,原來她想保護一個十六歲男孩,一個與她做愛的男孩(──小若還說及刺了一刀後,自己還去泡加了很多糖的檸檬水的過程,甚至還問羅是不是要來一杯,跟著才打了電話叫救護車)。

 

  在台詞裡不難發覺:她們都寂寞。寂寞如蛇。一個咬著一個。寂寞是陰暗的火焰。一個咬著一個。她們緊咬著一點點的火光。一丁點。就是那麼稀微的也好。彷若再少一點,她們都無法撐持枯敗的靈魂,就要變成飛灰,就要零落支解,就要跌到地獄最深、最深的裡面。即使是三個不一樣個性、常有爭執的姊妹(大姊保守,二姊狂放,小若天真爛漫,而小若站、坐的位置總是在大姊、二姊之間),卻擁有著同樣的傷痛(父親意外身故,母親上吊自殺,還有霸道的爺爺),同樣的寂寞:無人可愛,無人愛她們。她們沒有被滋潤。她們沒有水,不能綻放。她們渴望愛情,而唯一抵達的卻是寂寞。

 

  小若最後在羅英傑的刺激下(他要把她送去療養院,並說她的媽媽是瘋子),想方設法要自殺,在吸煤氣時,被二姊救回。緊接著,她說了一段非常哀傷、哀傷的台詞:她可以理解媽媽上吊時為什麼連陪著她的那隻黑貓也要殺死,因為媽媽害怕,她害怕一個人走,她想要有誰陪伴。小若知道:並不是媽媽恨黑貓,而是她愛牠,所以才想讓黑貓陪著她。

 

  這個領悟多麼美好而動人:陪伴。到頭來只是這個吧。陪伴。有雙手,有個身體,有種擁抱,就在身邊。這樣子的陪伴。於是二姊跟小若訂的蛋糕獻給了任勞任怨的大姊。她們唱生日歌,大姊許願,三個人用力地抱在一起。一直在右舞台凝視戲劇尾聲的演員們紛紛站起,也走到左舞台的台子上,以各自或站或坐的姿勢,靜止,並凝視著火光。溫暖的,一點點的火光,像是花朵,開在凝視者的眼睛深處。

 

  文本另外有個地方可以說說。當二姊與華陀徹夜未歸終於回來後,她說她可以再唱歌了,並且希望大姊、小若別生氣,她會去跟躺在醫院的爺爺說清楚(稍早她對爺爺撒謊說自己多有成就),不過搞不好爺爺會因而昏迷不醒──結果,小若和大姊不由自主的捧腹狂笑,笑得近乎痛哭。卻原來爺爺確實昏迷了,可能病危不治。這個笑聲有著將死亡與喪親之痛轉化的奇異性:神秘的輕盈。

 

  在《亂青春》有著精彩演繹的李律,這一次扮演小若的嬌憨,恰是得宜的(雖然吃了不少螺絲),尤其是她的甜美氣息將不倫戀、謀殺變為一可理解的哀憐舉措(即使是刺殺現場的泡檸檬水行為也有那麼一點可愛的味道)。先前才在牯嶺街小劇場的〈〈新潮實驗室〉〉的《黑面琵鷺腳踏車》看過其演出的吳伊婷,則展現了韌性。而在《陽陽》成功扮著愛上自己旗下藝人的經紀人的黃健瑋,說話還真是低厚得迷人。老劇場賴佩、藍文希毫無疑問的鎮得住場面。新演員李運慶也挺中規中矩,沒有置入太多電視演繹的流里流氣。

 

  閱讀。透過讀的過程,展演對角色的認知、掌握。《寂寞芳心俱樂部》的讀劇,將閱讀與表演的意義結合起來,尤其是表演者身上更可以聽見閱讀文字的美麗與深刻,以及聲音的諸多變化(其實可閉眼純粹地聆聽,彷如廣播劇)。這種調度形式,是相當有趣,而充滿靜止的張力的。此外,文本是由一段側錄表演者的影帶開始的,而真正的落幕則是編導還調來過往其他公演版與如今的現行版剪輯、交錯,致敬與緬懷的意義濃厚──

 

  那麼這就更近似於大江健三郎在他的童子系列長篇小說裡不斷地對各種文學書籍進行再探索的「重讀」(他引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的話語:「羅蘭巴特云,但凡認真的閱讀在於重讀(re-reading)。那未必意味著要讀第二遍。而是綜觀整體結構來閱讀。務必把在語言迷途裡徬徨的事物,轉化為具有方向感的探究。」)了不是?!

 

 

──「本文首發於國藝會藝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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