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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電影對城市進行閱讀(當然也可以是某種記錄)──在島國電影既有的極為深厚的對歷史、文化與人們處境的詮釋與使命之外──這是新一代導演們正在以另一種穿刺感建構的姿態與語言,如《九降風》、《海角七號》、《囧男孩》、《停車》、《渺渺》、《聽說》、《台北異想》、《陽陽》、《艋舺》等等乃至於稍晚即將上映的《第36個故事》(──有沒有什麼辦法也看看蕭雅全之前的片子《命帶追逐》呢?)顯然都企圖在娛樂片的規格裡,在島國新電影的大師群像、風範以外,設法說出自己看見的故事與生活,那是一種轉向,一種必須背對太傑出的同行前輩們的深度與輝煌而不得不為的作法,陳駿霖導演的《一頁台北/Au Revoir Taipei》亦然。

 

  《一頁台北》那確實是讓人輕快愉悅而可愛甜美的電影呀…有關文本裡所營造的喜感氣氛,特別叫你讚嘆,那比較接近於會心的一笑,是展示人物的特質的妙筆所致,而非刻意的以誇張動作、劇情走向等等脫離事物原有位置乃迫使觀眾被騷動的設計:譬如高高和綁架他的三個人坐在車上,鏡頭這時停在車內,綁架者一人一句討論接下來的程序及高高該怎麼辦,沉的粒子短暫浮現,然後高高說:「我在這裡下車就好。」這種「純狀況外」的人物特質,不需要故意製造肢體怪異,光是把他陷在某種狀況的那種認真的樣子「現場」出來,就是一種迷人而好玩的景致了;還有他們坐下來一同打麻將的場面,那調度彷彿是不經意的,一人一個鏡頭,讓四個人分別說話,而話題集中在高高要當兵以及想追桃子(他喜歡的同事)上,那情境是散漫的,但實際上這不是一個綁架行動嗎,於是他們愈是閒話家常,表情鬆弛,淨是沒營養沒內容的打屁(講話聲線與詞語的模糊不明),就愈是反面的累積了高度的喜劇效果。

 

  陳駿霖把人物與人物表情、眼神的縫隙之中所潛藏的,所謂深沉而又輕盈的趣味這樣的東西直接以鏡頭提煉出來,尤其是那些微妙的停頓,鏡頭照射在角色們無以名狀的反應(他們往往不知道已經或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更使人發噱。以你的觀點來說,這是一種展示,就像片中的劇中劇(高英軒、謝盈萱兩位劇場演員飾演)《浪子情》,以本土劇(《台灣霹靂火》那類型的)顯現的那種可笑:男女主角愈是認真地談情說愛(說些誇壯的非日常性的台詞),就愈是演繹出裡頭蘊藏的荒謬、愚蠢,一如小凱一顆大頭戴著安全帽、失魂落魄以及高高同樣的配備但臉上充斥著一迷幻似的喜悅的兩個特寫鏡頭,搭配著適時切入的配樂(徐文的音樂設計在此文本裡反覆反覆出現以後居然產生了特別的搖擺感,像是能在肢體裡種入微笑的植物),確確實實地有著笑的騷然。

 

  而你一向非常喜歡重複。尤其是那些把重複的事物、鏡頭賦予另一層意義,或製造累進張力的調度,那有時是乾淨而安靜的長時間凝視,《一頁台北》對台北風景與街頭,從片頭到片尾,包含101、誠品書店、師大夜市等等的空拍,還有小凱的主要幾個生活場景如書店、小吃攤、騎車、房間的重複性(學法文、說法文給遠在法國的女友聽),慢慢地堆疊到他趴在床上痛哭(終於先前的三段式四場景的反覆以後還是到了在電話裡分手的命運),這些都讓你喜歡得不得了。

 

  你亦想起去年一次機會在The Wall的The Room舉行的短片播放、座談裡看到陳駿霖,那是一高帥而帶著沉靜顏料的年輕導演。那時他播放了他的《美》,一個精巧的短片,同樣是夜市,同樣是小吃攤,同樣是一對年輕男女,叫阿美的女孩即將要遠赴美國(一遇到老外就是她出來說美語招待),而無聲的男孩(姚淳耀飾演,即是《一頁台北》的小凱)在她和她父親的攤子工作……編導那時便在收攤畫面做了三次重複調度,但次次都加了一點新的什麼,到最後蓄積成一目送與告別,滿溢著含蓄與深情的場景,有著一沉而癡的絕對與日常性。

 

  這樣的情感來到《一頁台北》就是小凱和Sushi(在《美》的討論,陳駿霖彼時已在拍攝《一頁台北》,他說找來一太可愛了乃至於必須壓下她的甜美的女孩當女主人翁,原來這個角色就是郭采潔,那的確是蜜一般的女孩啊)、條子和媛媛(曾珮瑜、張孝全、楊祐寧等三個演員)還有高高和桃子(嚴正詮釋,有著清秀的線條感)這三段關係的彼此映射,而主要都以淡淡的,不激烈的(即使是三角關係)的手法講述──

 

  就說那一幕吧…在Sushi和小凱經歷了一夜冒險後,那對應裡頭有著一種濃烈,但那濃烈並沒有擴散到表面,比如說小凱煮麵給Sushi吃,Sushi送走欲言又止的小凱上計程車(鏡頭這時留在巷底,遠處的紅色車尾燈閃爍,凝望一陣的Sushi往右邊離開),Sushi在微微天光之中進入自己黑暗中的房間,生活還在繼續,沒有激情,沒有叫喊──在小凱坐上計程車以後,如果是一般的拍攝會怎麼做呢,恐怕會是小凱毅然決定留下而Sushi漂亮地哭泣著,或Sushi在車後奔跑希望小凱留下這樣充斥著造作感的結尾吧──但在《一頁台北》,這整個過程仍是以靜止、寧和的模樣顯示。

 

  最後敘事回到兩人相遇的誠品書店,先拍了一段Sushi從鏡頭外進來(但冷靜地避開那些司空見慣的灑狗血與高潮感例如就讓小凱坐在那兒等著,而Sushi驚喜至極),走啊走的,整理到小凱常坐的那一櫃,並翻開他常讀的那本法語書,這時小凱極為平庸而沒有強調驚喜的出現了,他呼喚Sushi,一聲、兩聲,女孩注意到了(法語書還在手上),她看向他,隱微的震動,但卻突然生氣了似的置之不理,低頭就走,小凱又是一副情況之外的模樣,他又叫,而女孩繼續走,走著,走著,鏡頭捕捉到她嘴角的一縷清淺的笑,清淺但足以讓整個城市都綻開的微笑,男孩也笑了。

 

  然後最神奇的一刻到來,他們在書店裡共舞,在一條長長的書廊裡(狹窄而親密的縫隙之中),他們整身入鏡,男孩與女孩面對面,和一群人(這些舞者則是向著鏡頭)輕盈地舞蹈起來(在稍早他們逃跑時混入的舞群裡的畫面裡,是以局部的拍攝去呈現他們的互動與舞而非全身有一整體動作),陳駿霖這樣的收尾真讓人舒服而保持在一綿延柔軟的深度底啊…

 

 

──99/3/29,晚間,《一頁台北》特映會,絕色影城。與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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