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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紋身的女孩》票根.jpg  
  致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

  讓我整理一下你的電影,從《異形3/Alien 3》、《火線追緝令/Seven》、《致命遊戲/The Game》、《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顫慄空間/Panic Room》、《索命黃道帶/Zodiac》、《班傑明的奇幻旅程/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社群網戰/The Social Network》,到這會兒的《千禧年三部曲Ⅰ: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Dragon Tattoo》,每一部都環繞在黑暗與孤獨裡,那一直是你的主題,而伴隨著孤絕至上而瀰散的哀愁感與秘密的氛圍,則也始終是你的影像風格,你似乎一直走在黑暗裡,專注地挖掘黑暗裡偶而會意外發現的火花──
  黑暗中的火花,那是希望一開始和最後所擁有的顏色與形狀。
  我個人覺得你最有意思的轉向係發生在《索命黃道帶》,在此前你毫不遮掩你耽溺、華美與對惡的高度興趣的誇壯傾向,尤其是《顫慄空間》幾乎是一場純攝影調度的影像大秀(我想搶一隻Nokia手機可以搶成這樣大概是史無前例的成功置入行銷吧),但這此後你則變得節制,更有餘力去關注人物潛藏在行動與台詞內裡的豐饒元素,你變得節制,那些震盪,那些離奇的畫面之組合都被撤除了,只有叫人發麻的陰暗,躲在人心深處的鬼跑出來尖叫,亦即,影像方面的龐大修飾被收束得更有後座力,而不只是第一印象的影像獵豔而已,它後面還躲著別的、值得挖掘的東西。
  因此,和瑞典版的《龍紋身的女孩》比較,我更喜歡你的《千禧年三部曲Ⅰ:龍紋身的女孩》,當然瑞典版對莎蘭德這個人物的經營也有一套,開鏡的背影跟拍,便將這個人物的黑色根底直接坦露出來。而你則是以彆扭的、躲在帽子底下的歪斜、隱蔽至極的形象去塑造莎蘭德。瑞典版說的是強悍、兇狠,你說的是陰暗的、被拋擲的、與格格不入的樣貌。尤其是你的版本一開始就先來了一段黑色金屬質感的音樂MV播放,更是直接以黑暗詮釋黑暗──
  是啊,陰暗,如被潑了一大桶墨水的世界。瑞典版的明亮氣氛來到你的手裡就截然不同,變得大雪紛飛,一個凍結世界,人心的荒涼,絕對冰冷,夜晚的場景,秘密的光影陰森爬行,邪惡就在周遭,靜靜地呼吸,等待著,並不遙遠。
  而我在這裡主要想討論的,其實是你對女主人翁Lisbeth Salander還有記者Mikael Blomkvistl兩個角色的理解與改造。在你的版本,找來魯妮․瑪拉/Rooney Mara詮釋龍紋身女孩Salander,她的嬌小、柔弱,相較於瑞典版那個稍微粗獷一點的女子,更能在Salander爆炸式的復仇時,展現其蘊藏的驚人暴力性,同樣的,在強暴戲中也能恰如其份地演繹女性的不堪與無反抗力,瑞典版的Salander只能說是一個女版的硬漢,她的所作所為都跟男警探幾乎沒兩樣,只是她站在一看似是社會敗類、電腦駭客的位置(這也使得龍紋身女孩立足於驚悚小說界顯得特異,她是黑暗的女兒,不過這種破案者角色朝邪惡靠攏的變化早在《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之際便已經開始,倒也不需要太意外),但你卻重新賦予Salander一受難者在怪物般的社會裡的形象,這一點我個人頗為喜歡,人物與內容的反差性確實更有說服力。
  而她的相知者,那個記者Mikael,在瑞典版對Salander有著極強的理解與同情,甚至願意與她在一起生活,企圖去認識她的殺人傾向,不過你的版本,由丹尼爾․克雷格/Daniel Craig飾演的記者,一臉英雄樣卻經常被Salander左右、駕馭和主控,而且有點愚蠢、好笑,包括記者會為女同事口交、第一次性交的被動與驚嚇、兩人合作以後幾乎都是Salander在掌握進度,你的火力顯然集中在龍紋身女孩,記者只是一個通向神祕女孩的橋樑,你真正在乎的始終是從毀滅中而生,在暴力中生存的Salander。
  在瑞典版,兩個人物的性交是由於Salander腦中盤旋以火焚燒父親的畫面,因此主動要騎乘記者,但你的版本卻是在記者遭槍擊,精神狀況極為不穩時,由龍紋身女孩以性交鬆懈他的緊張,這便看得出兩種版本關注的面向之不同,顯然瑞典版還有個女孩必須藉由性慾去除自己腦中的傷害場景的意思,而你則是讓Salander蠻不在乎地使用自己的身體,她把肉體當作器具,同時具備撫慰記者的意思,換言之,兩種性交表面來看都是主動的,但實際的心理是瑞典版主動,而你的版本裡,女孩是被動的,她並非去宣洩自我,而是一種獻身安慰的心思。
  而堪稱《龍紋身女孩》暴力重頭戲的是強暴戲,以及之後的復仇性強暴。尤其是肛交與SM虐打的處理(我個人認為它比之後連續殺人魔的現身戲碼更陰森而絕對地顯示此文本的核心論述),而且它也串連著性與罪惡的緊密感,還有直指父權的蠻橫、雄性力量的可恥等等議題,你找來更臃腫不堪的演員來詮釋強姦者,讓觀眾更有理由與Salander一起痛恨他。唯這裡我覺得太刻意了,反倒是瑞典版的那個看起來道貌岸然,更像是一般所謂成功的傑出人士,效果更好,也讓罪惡與正義的相似性,它的同源,都暴露得清清楚楚。不過你的視覺調度更勝一籌,以背後俯瞰角度去操作整場戲的調度,也暗示偷拍影帶的存在,且在之後的復仇,你著實更狠,直接以球棒插入強暴者的肛門,瑞典版溫和多了,居然只用按摩棒就搞定。這個反制強暴者的部分,你整個畫面的處理,殘虐、壯大,瑞典版的倒是讓那強暴者露出皙白如羔羊獻祭的模樣,你就不客氣多了,完全讓Salander對暴力的想像與操縱能力淋漓盡致的發揮。
  至於,大企業老闆和聖經殺人,已經是老梗,聖經尤其是歐美驚悚領域最愛玩耍的主題,原本是要救贖人類離開地獄的,卻反倒在人間不斷實踐人造地獄,這一點,你的《火線追緝令》其實玩得更精彩萬分,《龍紋身的女孩》反倒遜色不少,尤其是你揭露連續殺人魔的那一段,著實讓人以為是人魔博士的再現,一種氣定神閒的對談裡演化著殺人狂主掌生死與一切的滿腔慾望,一種對邪惡的降靈會場景。無論如何,至少還是遠勝於瑞典版的遲緩、溫吞。但我不得不說的是,你的版本有一個致命的缺陷,瑞典人說美語這件事,實在讓人受不了,即使是如我般看成龍長大的這一代也都難以適應,畢竟成龍電影現在也已經是人說人話、鬼說鬼話,不會瞎搞到人人不分國界說國語,但你卻還是讓瑞典故事進行美語發音,也許是市場考量,然而這一點還是成為我很不喜歡甚至厭惡的部分,頗有大美國主義的臭皮肉味道。
  在連續殺人魔死後,消失的女孩找到了,但故事還沒有結束,記者和龍紋身女孩的情感要如何收尾呢?瑞典版是記者入獄服監,後來因Salander的駭客資料裡扳回一城,重新挽回聲譽,然龍紋身女孩顯然無意與他牽扯,但他夠聰明的發現轉帳獲利者是她。而你的版本則是細細鋪陳Salander如何協助記者公開秘密痛宰那個大亨,又是如何轉走那些款項,且你還安排了瑞典版沒有戲份的一個愛下棋的舊監護人給她,讓她自白說自己有一個朋友了(這真是她無比溫柔、甜蜜的時光啊),甚至為記者精心地準備禮物,不過記者早就和原來的外遇對象重新打得火熱,最後,她只能隨手把那禮物扔進垃圾箱裡,在冰冷的黑夜中騎著車離開,於是,狼終究還是狼。
  最孤寂的莫過於你才剛剛以為自己是有一個朋友的,但轉眼又落空了。我以為,你對孤獨的認識是很道地的。比起瑞典版拒絕任何溫熱靠近的女孩,抱持著一點微火,還渴望一些什麼但終究無疾而終的你的龍紋身女孩,更是孤寂得要命。
  而我這麼想,對真正孤寂的人來說,認識這件事是要以血肉、性命相見的,換言之,認識這個詞語無法是平庸的友情或親情之類的,它必然指向愛情,唯獨愛情,唯獨做愛,唯獨在一起生活,唯獨經驗生死的極致,才能讓夠讓人徹底地深入與認識一個人,包括那些骯髒的、好笑的、醜陋的。連一個人的體液是什麼氣味、什麼口感都說不上來,如何能夠運用到「認識」這兩個字呢?像Salander這樣一個住在人類邪惡的裡面的,有誰願意拼死地認識她呢?想想,都讓人更為憂傷了起來──
  有關孤寂啊,那是黑暗中的音樂,一如毀滅。

                      默
                       寫於101,1,12


──100/12/30,晚間七點,《千禧年三部曲Ⅰ:龍紋身的女孩》,絕色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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