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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零雨《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在《聯合報:聯合副刊》20140719   

  零雨對我的意義一直是非凡的,一直是最樸簡但也最神祕巨大。一如我此前反覆公開說過,她是我最喜歡的華文詩人。最喜歡,也認為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那一個。

  這幾年間每每讀到絕妙好詩集便忍不住要寫篇讀後感試著回饋詩人也整理自己所獲,唯獨零雨詩集辦不到,總捨不得也不願再多說些什麼,只能靜靜等候並享受那些經過深邃無比融入自身(就像讀唐諾的大散文)。是啊,那些又猛烈又沉靜的經過。一種由衷深刻且濃烈帶秘密性質的喜歡。而到了小寫出版製作掀開就是張漫長無敵長紙的《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目擊連綿不斷印刷規格,忽然覺得可以來談其玄奧,可以比較接近她獨特的令人回返太初、彷彿親身踏足創世紀的詩歌能力。

  零雨說「基於一種深情」,於我卻是基於千萬種深情、基於無窮大深情,她凝視透視世界,眼睛掉落到事物本質,不可思議穿透、探詢與追索,有著龐然幅廣的無盡空間感,如「……於是這些/愈來愈小的身軀  就收藏在我/愈來愈濕的眼睛裡」(〈眼睛〉),其情感濃郁,對世界具備非常柔軟的胸懷,對萬事萬物生存的理解帶有無以匹敵的大溫柔感(當溫柔大到不區隔我與物之分時也就接近無限),如〈游牧故事:7〉:「命運有額度嗎/能被消耗嗎/也長心肝、肚腹嗎/會轉彎、辨別善惡嗎」,冷淡追問,卻讓我驚奇情感的美好深沉,像掌心握著苦楚但終究晶瑩的滿手眼淚。

  她將至情藏形匿影,詩歌遂進化成遠而冷冽暴力的模樣,其大寫意功夫為:「墨汁有餘但不過多──/清心寡欲,順理成章//於是村子留白了//僅用幾棵野樹/遠遠勾勒」(〈河彎過〉))。

  因為零雨情感不以抒情格調表演,乍看不免誤讀無情如絕對旁觀,其實她的主觀已垂降到他者(他事他物)的主體性,只是語言外觀剝離且無抒情式,但內容深情得不得了。她對事物不只觀察,她深入它們,甚至採用陷落姿勢:「走到山頂的時候/那條河就慢慢掉落//白色綠色黃色/就沿著河灣/跑起來」(〈土路〉)、「掉落的/某些事物  就被稱做故鄉」(〈種在夏天的一棵樹〉)。

  讀此詩集,驀然想起宮崎駿動畫如《龍貓》,是對曾經生活其中但已失去的世界的悼念與緬懷,是對人心中逐漸離散的童話、純真與想像依依不捨的回首。零雨詩集令我感到類似氛圍,但不煽動、也不企圖勾引觀眾情緒如宮崎駿。零雨深入一切恍若無法深入之物。她站在事物的最深處,也就像是站在宇宙的最高點。

  當零雨在議論時,心胸是無邊廣袤是大氣大派是不拘於此時此地,如〈紅色鋼索橋〉若有似無指出真實的本體狀況,甚且包含詩歌一如現代其他事物般也講流行趨勢,不是嗎?還有「這裏──/我喜歡他的沒有設計──」(〈秋九月〉)、「『這個時代最需要──/或者,我們內心最需要的──』/『荒廢。』」(〈荒廢〉)乃至〈失敗〉等,都攜帶清冷靜寂的情懷,不墮落到既定激情腔調。她不但克服且掙脫形式、樣版化的老抒情口吻,更超前整個時代。

  閱讀零雨,有若進入語言與詩歌至深處,甚至已經超越神的領域,彷若閱讀宇宙本身,抵達無所不包境界。零雨的深情而無窮大,恰恰是她作為追問者、對存在與永恆反反覆覆逼近而去最神奇的能源呀。

  此外,她樂意挑戰新詞語與風格變調,甚且粗鄙的當今社會習慣的用語也都不忌諱,如肛門、陰道、太陽餅、路過等都化入詩歌且調度、發掘出殊異用法。她拆解被黏附在語詞上的特定印象,還原加深它們的實然樣貌。零雨使得日常詞語除靈活機巧的運動調性外,還有極限深化的可能。一般達到成熟度的詩人都安於固定,但她卻有意圖地再三進行突破。這點尤其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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