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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歷史。我們站在歷史的哪一側?那些前仆後繼的死者還有那些既華美又恐怖的場景是確實的嗎?那些驚天動地的大時代還有那些迫使人類與時代走向另外一邊的事件是必然性的嗎?我們活在正義的路徑上?還是一直沒脫離過邪惡之道?我們是不斷遷移者的本身以及子孫?或者是從未移動過的靜止群象?我們在歷史的裡面?還是我們永恆地立在歷史外圍?歷史裡頭真的有對和錯?那不是後來的人強加在前頭的人的緊箍咒嗎?

  歷史。歷史。我們所聽聞的偉大從來不是我們所經驗的,我們所聽聞的勝利從來不是我們所抉擇的,而失敗,失敗是那樣接近於無限,無限的,妳就從來不曉得什麼時候妳會被判定為人類的惡徒。妳將作為邪惡的典範而萬世不朽。而原來的妳只是想讓妳自己或者某些人甚至整個民族做對的事。但,轉眼,妳就成了罪惡的標的。只因為歷史是流動的無限。

  歷史!歷史!它的準則從來都在後頭做出變化。彷彿我們在意的是後來人的修整視線,而我們卻同樣的以裁剪的目光往那些昏黃的記憶與記載。歷史這一面鏡子投注了多少人的目光?有多少人能免於恐懼,有自由決定做為信徒或者叛徒?在群體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夠依照自己的良善(如果我們肯定有所謂良善的前提之下)無畏無懼地活——不,如果有正義,那是無論遭受了多少傷害,也會一路挺到底的不是?即使堅持這樣的正義未必會讓妳獲得榮光不是?

  在艾力克斯‧金柏尼/Alex Gibney的紀錄片《計程車司機之死/Taxi to the Dark Sid》(見《食影人:第Ⅱ吞食》〈正義的損壞。誰來定義我們的傷害——默看《計程車司機之死》〉)中那群在封閉環境中依據上頭曖昧模糊的想要情報的暗示而對囚犯採取致命的殘暴行為的美國大兵,我們能說他們是邪惡的?他們難道不是懷抱著可能被同袍孤立甚至以同樣恐怖的暴力對待的恐懼?但他們能自承無辜嗎?難道他們捫心自問,能夠安然地跟自己說那些枉死的囚者毫無相關?就像是納粹時代的下令者與執行者?

  好萊塢吸金老金童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擔綱演出《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Valkyrie》(以下簡稱《華》)讓默動容的地方,在於有人即使置身希特勒意志壓倒性的氛圍中,仍舊願意奮力一搏,站在他們認為對的那一邊(影片中他們站錯了邊,全都丟了命,但片尾的詞語說著他們並不可恥,因為他們反抗過。只是有趣的是為什麼拿破崙是英雄?而希特勒就是邪惡的狂徒呢?)。在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rea屢屢提及的偉大的進軍概念之中,終究有人選擇了逆風而行。而《華》也一如這位定義大師在《不朽》(王振孫、鄭克魯譯的時報版以及尉遲秀譯的皇冠版)為歌德所做的辯駁,關於愛情之不朽與偉大,關於一個當時到處與歐洲著名的書寫者或藝術工作者產生連結(包含貝多芬)的名女子貝婷娜,他鉅細靡遺地引用留下來的史料、書信並論述及歌德與他的妻子克莉絲蒂安在貝婷娜所謂愛情至上的遮幕之下所遭逢的不公(兩人被打為舊的酸腐的不敢迎向愛情之自由)與竄改(貝婷娜留下大量情書和記錄並予以「適當」的刪改),於是我們知曉了歷史的另外一個面目。一如村上春樹對奧姆真理教沙林毒氣事件的受害與加害皆進行訪問的《地下鐵事件》、《約束的場所》(皆賴明珠譯,時報出版),也同樣揭載事物的兩個面向。然則島國的白色恐怖與二二八,似乎除了侯孝賢已然不朽的《悲情城市》外,並沒有更巨大或擁有別的視角的影像文本予以探索──這又是為什麼?無論如何至少歷史是作為多面體而存在的。它可以隨時隨地被任何新的視點穿透與挖掘。只要人類還有著說話的慾望與自由。

  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這個默一直頗喜歡的好萊塢新生代導演(他對漫畫英雄改編電影的邊界挑戰與跨越在默看來僅次於《開戰時刻/Batman Begin》、《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的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畢竟X-Men變種人的安身立命還有超人的人格還嫁──包含鮮紅披風轉為暗紅或無法情場得意或在泥濘中滾髒──妳很難說他沒有打造了新的英雄敘事形式,其擔任製作、編寫的影集《Lost檔案—神秘百慕達/Bryan Singer and Dean Devlin’s The Triangle》也極為有趣的透過電波的設定模糊了生死的邊線)在此之前的另一部關於納粹的影片《誰在跟我玩遊戲/Aat Pupil》(根據史蒂芬‧金收錄於《四季奇譚》的短篇〈納粹追兇〉改編)就展現了他高超的陰謀塑造技藝。

  《華》那段獨眼軍官和家人在地下室躲避空襲時的場景,煞是迷人,在大半的黑暗之中,Cruise的臉龐忽明忽暗,而他凝重的視線巡梭在他的妻小上,終於他的臉龐被裹在完全的光明之中,於是他作為一個納粹叛徒的底蘊也就確定了(他只剩下一隻眼睛,但,他的視野並不殘缺,或者毋寧說更完整?)。我們再往前走一些,他的兩次死亡經驗,第一次在作戰的沙漠(血慢慢滲透染紅沙粒,結果是手殘眼廢),第二次在他們叛逆本營之外的沙地上,同樣的測倒姿態,同樣的失敗,但我們卻見了他與他妻子的美麗擁吻,以及他的腦後勺,永久地停留在觀眾的視網膜,難道這不足以與片中希特勒傾斜的陰鬱不祥的背影相比擬?

  進入狼寨的兩段,Bryan抓出不一樣的視角,即使是重複的場景,但進出都有其變與不變的妙意。不過結尾的處決畫面稍稍無聊了些,直視著槍決者的眼睛跟大喊神聖德國萬歲,似乎沒那麼值得玩味。這就得想起玩得深巧的李安《色〡戒》了──在人犯跪倒一地栽入身前的大黑洞,而梁朝偉卻在撫摸著白色的床,並留下大片的頭的黑影,意喻豐滿。

  但作為一好萊塢大製作片種,Bryan總算是到位。魔王希特勒的幾場戲(從飛機走下的側、背鏡頭,還有獨眼軍官請希特勒簽名的大廳,站立者跟座位區的中間空蕩蕩的,幾條陰影灑下,像是無以橫越的鴻溝,而電影最後則乾脆只有通話與廣播聲出現,確實有個拿捏,把這近代狂人的模樣琢磨得不壞),與及文本裡頭那種陰謀的冷酷性,像是有寒氣迸發似的鏡頭氣氛,每一秒都在深深的陰影底下伸展。帶入文本主題的方法,是透過空襲中仍舊播放的華格納唱片(不斷旋轉,有時因震動而跳針,那麼這是整個世界都將翻動的隱喻?),定焦在Valkyrie上。默的腦中因而便跑過了華格納與尼采從友好到交惡的軼事,以及尼采著名的被納粹援以濫用的超人理論。

  在《華》中,最後叛變者的敗北,除了無法確實殺害希特勒之外,最重要的因由,便在於情報系統:誰佔了發言台,誰就是老大。當希特勒的聲音在話筒裡、在廣播頻道出現時,一切就無法再逆轉。德國的未來從此定了局。而這是因為人們相信話語?因為對一代狂人的信仰(文本中乍聞希特勒死去時,傳送情報的女孩們震駭慌亂哭泣的臉,那是對所有獨裁者之死的緬懷——想想上一代人在蔣介石死去時的哭天喊地──而人們那麼容易把自己交給權威的下場,歷史難道還說得不夠明白)?因為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國家強得足以侵吞世界並享用最頂端者的一切資源?還是只是單純的全盤接受別人的美麗的說法而忘了檢視其中的意義與煽動?

  是否勇於對抗,或者勇於堅定地走自己的路,從來就是傻氣的?要站在哪一邊呢?是站對、走對?還是站錯、走錯?《華》傳送系統的頭頭後來選擇了只發送狼寨的情資,他選對了,他可以活下來,但他也選錯了,因為希特勒九個月後就自殺了。時代變了,什麼時候變的呢?我們是否活在一種假定性的詮釋底下——留下來的就是真實的?歷史是最真實的虛構──我們所無法驗證的昨日之種種?它有沒有告訴我們一點重要的事?一點點的希望,一點點的光?

  黎明會到來嗎?

  我們就看看吧…站在黑夜的最後一邊,看那最濃黑的一線是否會轉成透明?

  即使那轉變無比、無比的緩慢。


——98/1/15,晚間,《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特映會,台北信義威秀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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