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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懸一直是島國音樂獨特的聲音。當然這是以有限、刻意選擇過的聆聽經驗而言。獨特是由於她的姿態。硬的姿態。那是靈魂的核心都是鋼鐵的硬法。簡直不像是個歌手,反倒像是求道的劍客。每刺出一劍,就是一次無路可走,就是一回生死。拿著吉他,在孤獨的肉身之道,尋求更深、更遠大的幽微。她的追索充滿著某種絕對的況味。嚴厲、深沉而具備疼痛感。但那其實是撩人的。雖然她的旋律往往都在最小限度做出迴轉和變化,乃至於你聽到的都是吟喃。無休止的獨白。然而躲藏在語詞後頭的觀察,對愛欲卻有著豐饒的凝視與諦聽。想,張懸的歌曲是非常接近愛欲的。一種靜止的撩人。一種動靜皆明的寂寞。

  張懸的第三張專輯《城市》(Sony Music發行)。在《my life will…》、《親愛的…我還不知道》之後。從〈寶貝〉的傳唱,簡單而餘味旋繞,叫人見識了她的安靜與深度。張懸的第一張專輯終歸是以偶像的形式(當然她的容顏也的確適合)出道。而這個表面並沒有維持太久。她很快就把自己拉下來。從光亮的那一邊退進黑暗的彼岸:去偶像化(這事可不是只有她想,你瞧瞧這會兒也出專輯《我不是這樣的女生》的戴佩妮是怎麼在詞曲與唱腔裡做出那種瘋癲感的嘗試,就知道她有多積極地要擺脫偶像這兩個讓人嘔吐的字了。或者陳綺貞在魔岩唱片時期結束後逐漸趨向於無聲、小眾的行路)。

  她堅硬地想通行到哪裡去。她走她深硬堅刻的道路。不被馴服的。你當然也可以說那是在馴服的這一邊所做的垂死掙扎。但垂死多好多美麗。無怪乎【蘇打綠】的吳青忍不住寫了〈無與倫比的美麗〉獻給她。

  張懸的填詞,尤其叫激動。激動是由於她的沉靜式凶猛,譬如你聽〈城市〉,「人們火熱 城市,何必寂寞\我多愛你 但不因你而什麼\時光穿梭 我們不在左右只在彼此其中」;譬如你聽〈就在〉,「就在我們都十分難看的同時\他彈起了好聽的旋律」;譬如你聽〈巷口〉,「還好不是寂寞。城市中我繼續行走\安靜的巷口沉\沉並溫柔」;譬如你聽〈Stay―牡蠣之歌〉,「不安牠活在海水而我安於鹹\我想取代你的語言\我沒看見但是我感覺\世界,像我一樣安靜激烈且深邃」;譬如你聽〈南國的孩子〉,「你是南國的孩子 有著不能縛的性子\身上披覆了預言而渾然不知\奔跑著 忘我的 快樂悲傷都放肆\陽光也不願阻止」;譬如你聽〈Love,New Year〉,「山河併肩坐著,各自聆聽幸福的聲音。\我是瘋狂的,而你慈悲。\我是綻放的。妳是玫瑰。」;譬如你聽〈selling〉,「誰真的窮? 也只是不要你已經有了的。\大家都舒服誰該被幫助。」;譬如你聽〈Beautiful Woman〉,「美麗的她剛走過夏天風潮\我偷偷喜歡那味道留下的驕傲\………美麗的他剛留下一抹微笑\我感覺有人發現了燦爛的心跳」;譬如你聽〈關於我愛你〉,「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譬如你聽〈島嶼雲煙〉,「你生生死死的陽光下的陰柔\雲煙已過\而島嶼依舊」。

  在這些字詞裡,有種猛烈的手勢在靜靜地揮動。那是非常多話語,又是非常多靜的。而其組合,其言語的次序與邏輯,且是非同於一般。那是另外一套按照自己的意願組合而成的圖騰,「夜裡回憶是白天川流來往,此刻偶經的車\活著 時光如水經過\你捧。常想起渴有多渴\\喜悅與傷痛是命運於社交中當時多嘴的舌\聊遍了所有萬千的臉色\還是在等一瞬間的心動」(〈城市〉),你說這種字詞結構多麼傑出而沉痛。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銘刻近極了但又遙遠的事物。或者「不安牠活在海水\而我安於鹹\歲月是你們之間\渴望牠們在季節裡面\我將看見飛魚與鳥的豔陽天」(〈Stay―牡蠣之歌〉),你難道不見張懸賦詞的鮮與凶,那是從強大的脈動而來,那是從黑色事物的那一邊而來,那是從字與人的縫隙所發聲的,「安靜激烈且深邃」。

  對生活的閱讀是對張懸感興趣的另一主軸(〈討人厭的字〉真是唱出了某種豐富的質疑,詳見《GoDevil的魔鬼絮語》之〈簡單的結構,最深刻:聽張懸《親愛的…我還不知道》〉),「大家好痛苦。\卻又好舒服。\大家不舒服。\就去買祝福。」(〈Selling〉)、「兩個人之間的字眼省略許諾\孤獨中的快樂不能用來解決失落\對我來說,對我來說,其實跳不出生活」(〈巷口〉)、「就在這前前後後將有它自個兒的樣子\他掏出了生活又像是能被解釋\我還想掂掂額頭看看能否笑出點刺\也只是嚼著。 嚼著,沒有多大意思」(〈就在〉)、「在必須發現我們終將一無所有前\至少你可以說\我懂 活著,的最寂寞」(〈關於我愛你〉)。寂寞的,或者最貧乏。世紀末的幽幽暗暗。

  以及對生命的另一種注視,有時不免是諷刺的,劇烈的,如「人與蟬 蟬與狗 狗與深夜衝撞高處街道的蛾\所有浮生裡萬千的臉孔\讓我因為你們隆重」(〈城市〉)抑或「我的確厭惡任何一種方式\用快樂溫馨把事兒搞得\模模糊糊卻又僵直\讓那玩意兒沒人敢去掩飾」(〈就在〉),你可以觸摸張懸的目光,在她提供的音樂哲學中,沉醉、跳舞和繼續生活。你和她一起暴露了。你們暴露在赤裸的所謂真相之前,而逐漸、逐漸忘了,然後又再沉醉、跳舞和繼續生活。

  最後想抄錄的是《城市》中最喜歡的一首,〈島嶼雲煙〉:

          雲只是白色的菌種,在你城外的島嶼滿佈

          你生生死死的陽光下的陰柔

          雲煙已過

          而島嶼依舊

 

          你停下腳步以便在此奔波

          我的疼愛照著做

          你萬萬千千的斟酌時的敗壞

          壞,仔細展開

 

          雲煙已過

          島嶼依舊

 

          而曝露的,不說

          包裹的,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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