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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其實是非常仰賴偏執與瘋狂來辨識、確立本身存在的獨特與必然。但大多數時候,其實人會萬分巧妙地偽裝、保護,好讓自己可以置入人群,可以假裝日常與生活,可以不被任何人看見異常的成分,乃至於最後誰也無從知曉誰也誤以為每個人都是以正常的形式在過活。當然,也有人意圖去除遮掩,關於暴露,關於內在的聲音:我們最低限的驕傲,還有最至高無上的卑微。

 

  六月十六日,晚間,在牯嶺街小劇場,電影讀詩會的主持人俞萱帶領她在苗栗全人中學的學生們的演出,《在大雨喧囂時他們看見彼此瞳孔的顏色》(原來是全人戲劇節的總名目)。這一次他們上演了五檔小劇目:《等待看不見》、《頭痛》、《魚》(還是《魚魚》?)、《The Doll》、《焦慮》。首先戲劇節的名稱就隱隱指向某種極極有趣的部分:大雨和瞳孔,喧囂和顏色,並且人物與人物的「彼此看見」,那麼看不見的部分呢?那些又在哪裡以什麼現象、狀態呈現出來?

 

  《等待看不見》,寧寧編導,阿另、李軒主演。阿另在等人,李軒在等「看不見」。兩種等待。跟著燈光變化,李軒穿戴怪異的服裝奔跑,阿另則大聲嘶叫。燈光又變,李軒還坐在原處,而阿另餘悸猶存。接著李軒又開始等「等不到」。這裡頭有個虛無的喜感。像是村上春樹的氣味:為什麼非得要理由不可呢?把「看不見」無可言說的內容以一個具體的形態(全身長鬍鬚、有紅尾巴的人)展示,尤其是那種什麼都不說便接受了怪物存有的姿態(令人聯想到電視人、品川猴、獸等等)、對遠方的凝視以及簡單、疏離的視覺風格,對而言也是極為春樹流。而關於等待,透過象徵,什麼都不說明,只是指出等待這件事情的無所來由,彷彿便被某種超過敘事的什麼,深深地貫穿過。

 

  《頭痛》,香菇編導,表演者計有阿另、采儒、Leo、書包、力生、孟飛。一對父子對自己喜歡的女孩都會頭痛。整齣戲劇就環繞在「頭痛」意象,把「你讓我很頭痛」的說法具象化,愛情跟頭痛,很有意思的組合。有些台詞很漂亮,例如說氣象「它會轉晴的!真的!我心情好的時候它就會!」、「不要再傳送東西到我頭腦裡了」、「我不會走的,我要跟著你到我頭不痛為止」等等。對了,個人覺得扮演調酒師的阿另,這個女孩的鎖骨有一種暈眩的光彩。

 

  《魚》,這是Leo的編導(據俞萱說,Leo交出四個劇本,那是其中一個,台詞是即興的)。一個喜歡魚的男孩的故事。收到母親給的魚的禮物,男孩十二萬分開心,但被人嘲笑,乃至於痛哭。但少男仍舊執著地跟魚說話、睡覺,和魚(水缸裡的魚)一起悠遊在夢境。但做為禮物的水杯魚死去了(男孩拿吸管往杯子吹氣泡,雖說他是為了讓魚有活動力,但突然的,就有了種「純真才是最接近邪惡的事物」的戰慄感)。戲劇結尾在少男跟水缸魚保證不會拋棄牠。有一幕叫印象深刻,男孩原來左手腕便已塗滿魚鱗,完整、有顏色的魚鱗,之後他又拿筆畫起右手腕。那是變魚的渴望?因為喜歡而無與倫比的渴望著嗎?然而,卻寂寞了起來。或許是由於那種姿態:喜歡得很寂寞。

 

  《The Doll》,阿另編導,演員阿另、宇凡、采儒(劇本版是三人,現場版則加了一人)。關於幻覺,關於精神病患的世界,叫容易聯想到《致命ID/Identity》、《靈異第六感/The Sixth Sense》或韓國的《鬼魅》等等「敘述人格的逆轉」戲碼。在這個不算微小並且悠久(我們甚至可逆溯到希區考克/Hitchcock的《驚魂記/Psycho》)的大文本(假設所有的書寫都可以是一個跨越時空的連貫的整體的一小部分)脈絡裡,編導對幻覺與真實的探勘,是否能夠帶我們前進到恐懼的深層地帶,持保留態度。不過結合詩與陶瓷娃娃的點是有趣的。且阿另以翻白眼、畏縮、呢喃等等表演呈現的精神異常,雖然是常見的形式(更傾向於在正常模樣下所開展的瘋狂花朵),但卻難得的有著說服力。而采儒趴在地面仰頭注視的設計,的確夠陰狠的到位了。但本劇逆轉點的放置,缺乏一強有力(至少突兀)的爆炸性(反倒是一開始突然從舞台上方丟下的娃娃更有驚異感)。戲後座談,柏昇提到賴聲川的《如影隨行》(詳見《迷劇場․劇場之城》之〈凝視、聆聽我們的影子:看【表演工作坊】《如影隨行》跨年場〉),那確實道地,畢竟賴聲川煞費工夫的用了一個讓觀眾盲目的設計以遮蓋他真正的意圖(死者不僅僅一個,還有第二個,乃至於產生雙重的逆轉)。

 

  《焦慮》,多多導演,表演者宇平、怡玟、張新、許璿、阿罵、小曾、李軒、景哲。以他們中F集體創作的詩為主構所繁衍出來、意象繁複的戲劇,這裡我們應該讀讀:

 

     晃眼即逝的閃爍

     此刻是黑

     那種窩在被子裡的感覺

     定眼,一片漆黑

     我繼續窩在被子裡

     此刻是一種窒息

     剩下呼吸,甚至沒了

     你看得見我嗎?

     我看不見

     陰沉狹隘的角落

     呼吸,漸漸的,漸漸……

     喘不過氣……

     臨死的白光 一點

     像魚缸裡朱紅的搖曳 張口閉口的無聲

     索然無味的兜著圈子 生命儘是轉瞬的遺忘

     削鉛筆機的把手旋轉36圈,我又再次從憂慮的老人變回寶寶。

     我說:「這是天使的仙術」並喝奶慶祝

     我的一生將再次重演

     我可以改變未來的生活方式

     不錯 不錯

     蠻爽的!到麥當勞吃客特價午餐

     結果犯下一樣的錯誤,太胖了!

     閃爍以過

     此刻已逝

     只剩下沒折的被子

     卻連影子都不剩

 

  我們看見一個人物躺在棉被裡,而他周遭環繞著黑衣、紅巾的七人眾,他每丟出一個物件,就有一黑、紅配色的表演者做出相應對的事:譬如他照鏡子,就有人物去到一旁無鏡片的鏡框之內,看著鏡中的自己做出各種動作(從觀眾席看來像是在舞動);譬如他扯動棉被,讓一人跌下,那人就去拿剪刀把地面上的破布剪得更碎;譬如大夥「嘟嘟嘟…」用手演出手機後,就有一人到旁邊不斷地撥老式圓形鍵盤電話(紅巾則包裹嘴巴,無可言說);譬如他丟了一把鑰匙,就有人拿著一條長長的鐵鍊圍住自己全身;譬如手錶,就有人一直看著錶,走到後頭,而舞台上方有沙墜落,但表演者卻無以握持(那是沙漏、是時間的沙);譬如有人拉著一條從上方垂下的彈性白布條,上頭有筆,他便不斷拉動、跳起,去畫另一邊的白布;譬如有人拼命按著遙控,而沒有插電、無影像播出的電視機是寂靜的,是死去的。好有意思的七種意象。而中央的人是不耐煩的、是痛苦的、掙扎的。或許會說七種慾望、七種偏執、七種瘋狂或七種生活。而他們說:焦慮。

 

  現場,提了三件事:一,何以是七種?二,為什麼顏色是紅與黑?三,請用一個詞或一句話描述、形容他們戲裡在做的動作。或許是由於想起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rea說過在某次座談時,有人問他為何老是要寫「七」這個數字。米爺爺(呃,不自覺的又套用了小妹的說法)相當驚異,有嗎?他的反應。跟著他再檢視自身的小說,赫然發現,他總是無意識地運用了七。這可有意思了。讀者比書寫者更敏銳地指出了文本的某種次序與建構。

 

  換言之,讀者不是站在文本以外,讀者就是文本的一部分,而書寫者也不是文本的上帝。文本才是書寫者的上帝,那是種召喚與通行,等待被書寫者以文字轉譯出來。那麼文本的構成就必須仰賴於讀者的閱讀和書寫者的字。

 

  的提問通常並無意於尋獲對方的答案,而是開啟問題,開啟文本的另一張臉孔。書寫者所看見的(他寫出來),閱讀者看不見(他未必讀得到)。書寫者未曾意識的(他不覺得在寫的時候有其意圖),但閱讀者讀到(他認為那是書寫者想說的)。但他們都共同在這個場域裡。他們得看見彼此才能將文本(我們難道不認為世界就是一個文本嗎?)顯露出來。而那些看不見的,其實是彼此的倒影。而我們便在別人的影子裡逐漸逼近自身的核心。即使我們從來都知曉影子並不被傳遞。一如個體是永恆的孤獨,無人可解。但我們仍試圖經由文本穿越到另一張影子、另一種孤獨裡。全人的編導和演員們亦然。

 

你笑得毀滅像海。:http://www.wretch.cc/blog/qfwfq

全人戲劇節:http://www.wretch.cc/blog/dramaday

全人實驗中學:http://holistic.so-buy.com/front/bin/home.p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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