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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小小人

 

  你們還真是活躍,在各種文本裡啊,都看得見你們的身影。邇來就有《借物少女艾莉緹》、《藍色小精靈》、《格列佛遊記》、《1Q84》,連新近出版的詩畫集《小人書》都有你們的身影。而我好奇的是,你們究竟是怎麼誕生的?

  我的意思可不是要追溯你們在歷史的第一次現形,去知道《別怕黑/Don’t Be Afraid of the Dark》跟人類訂立幽冥協約那樣的資訊,目前於我並無多大意義。我有興趣的是你們在人類心靈裡扮演、佔據的恐怖位置究竟是怎麼運作、連結的。

  也就是說呢,邪惡與童真的關係是如何被塑造、建構和奠立出來的?

  自然並非每個文本都以你們作為邪惡的裝置,也有宮崎峻製作的《借物少女艾莉堤》那樣溫柔、纖細的物種或《藍色小精靈》一般可愛的莫名太空降生──當然了我可沒忘記零雨曾經在〈野地系列:1必須邪惡〉寫下:

  「你比藍色邪惡

   你捕獲藍色

 

   藍色的山。霧氣

   清晨的林子。田園

 

   你住在邪惡裡面」

  是啊,藍色也能是邪惡。光是看藍色精靈怎麼惡整人類、宣告權力就知道了。

  而你們的樣子,比如在《別怕黑》你們長成毛茸茸的醜怪,去至侯馨婷的詩畫裡,你們則是扭曲、多彩的面容、體態。重點理應是你們的小。其實是什麼顏色或身體,或許都是沒有關係的。

  你們接應邪惡的第一步,應當就是你們的小。

  即人類的恐懼心理有一奇妙法則:看不見的事,永遠比看得見更可怕。

  譬如說病毒、細菌之類的,不就是如此嗎?換句話說,你們的誕生許是源自人們的自我憂鬱。我們擔心著那些看不見的小事物(命運難道不是從最輕微最枝微末節的地方累積崩陷的動能嗎?),而不得不轉折、投射出你們的存在──自然也極有可能是相反的,因你們一直擾亂和破壞人類的生存,所以我們的潛意識保有了對你們的恐懼。怎麼說都通啊,對嗎?

  而啟示的事不變:微小,不易察覺的傷害,才是真正可怕的東西。

  只是,小又是指向可愛與童真的。而我們對童真的刻板認識是稚嫩幼小的生命。他們都是可愛的。唯可愛與童真的破壞力更是驚人啊。不妨問問現在周邊養孩子的諸位,有哪一個不是覺得自己的孩子是可怕的混世魔君,生來就是折磨、苦難父母的?或者以我自身和兩頭貓咪生活的經驗來說,亦很難否認吸引我如此熱愛貓族的箇中因由,係他們渾然天成、與生俱來的邪惡(殺戮本能,獸性與動物的完美填充)──但他們又可愛得不得了,即使他們的爪子切割著我的皮肉時,我仍是難以遏止這樣的感想。

  在弱小、可愛的生命裡,也蘊藏著某種純淨而深深(但依然美麗)的惡意。所以這麼說吧,童真是一種純粹,惡意也是一種純粹。它們或許擁有不一樣的名字和內容物,但實則源頭恐怕是一致的,亦即:人類的心中。

  其他的物種並沒有邪惡的概念。只有人有。而人,作為定義邪惡的物種,從此就無從脫離不斷與邪惡對話、相處、並進行思索的命運。邪惡本就是人類的一個面向,我們只能決定自己要不要選擇實踐它,或背對它。

  而《別怕黑》裡面小女孩的那種寂寞與孤絕,那種被大人們遺棄的滋味,我們都曾經品嚐過,我們的下一代也確實地在經驗著。大人們一直有他們的正義要忙。而你們,小小人啊,必然要是邪惡的,要讓大人見識見識你們的利害吧。你們以邪惡的微小主持孩子們的正義(反對漠視孩子的思索與能力),順便,當然了,也要填飽你們的肚腹(這可是你們的生存權啊,對不)。對女孩的小小輕忽,造成了世界與生命的崩壞。大人們因此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事業與愛情的一去不返)。

  有關《別怕黑》,我個人覺得有意思的地方除了上頭以外,還有它對鬼店(屋)電影的小小變革。在史丹利․庫伯力克/Stanley Kubrick的《鬼店/The Shining》以後,作為一特定類型,鬼屋片種大致都脫離不了男性的權力與慾望,以及鬼魅穿行的結構。但《別怕黑》有點樂子的地方在於它以你們的行動竄改了鬼的位置。你們從地府裡來,你們小而絕對危險,你們是有實體的物種。你們為了生存(飢餓啊飢餓)而戰。你們是有計畫的集體行動。同時,你們負責隱喻著大人們對女孩的漫不經心。

  電影本身的設計,仍是恐怖電影的格局,包括浴缸、樓梯等等都是此前出現過的設計。唯發動恐怖的不再是鬼、反而是形貌如異形(太空怪物電影)的你們的這件事,讓《別怕黑》顯得別緻有趣。何況文本還拿你們象徵著童真的雙刃性。

  所以,我的結論是這樣子:我們所恐懼的其實是,童真與邪惡的同源關係。

  只是這麼一來啊,麻煩就大了。原來邪惡跟著我們一起誕生。想到所有幽黑的事物都潛藏在我們心中(每個人都養著一隻或更多的鬼,有時它會醒過來,變成惡與殘暴的具體行動,有時它發展成精神疾病,讓你生跟死沒什麼分別,有時它碰巧持續沉睡至死),就足以使人顫慄。只是這樣的訊息又有多少能夠抵達人們的理解的底層呢?有多少人願意承認自身豢養著邪惡呢?

  就說《別怕黑》吧,最後還不是人類必勝,小女孩無恙,和父親遠離鬼屋,讓你們又回到地下,在深深的洞穴中,繼續著飢餓與漫長的等待。黑暗依舊只是潛伏著,不在爆發狀態裡。好像我們真的能夠壓制、避免邪惡的興起似的。

  而是的,我們當然不怕黑──

  我們應該怕的是,心中那無止境的、永恆的幽冥。

 

                       

                        寫於100,9,20

 

  ──100/9/05,晚間九點十分,《別怕黑》,今日秀泰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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